礼拜与祓禊
作者:小泉八云字数:7715字

礼拜与祓禊

我们知道了在旧日本,生者的世界到处给死者的世界所支配——个人在生存中一时也脱离不了亡灵的监视。在家,个人为父祖之灵所看护,在外,为地方的神所支配。其周围,头上脚下,到处有生与死的眼睛所看不见的力量。据其关于自然的思想,则万物的次序由死者所规定——光明与黑暗,天候与四季,风与潮,雾与雨,生长与枯死,疾病与健康等都是。眼睛所看不见的大气,是灵的海,亡灵的大海。人所耕耘的地里,渗透着灵气。树木里也有灵住宿,它是神圣的。岩石也被授与了有自觉的生命……。人对于这许多看不见的东西,究竟怎样尽了他的义务呢?

学者也好,小的神名不必谈,能将大的神名一一记住的人,恐怕不多吧。又无论什么人,在他每天祈祷的时候,要将大的神名,一一叫出来,恐怕也没有这个时间。后代的神道学者,规定对一般的神们作简单的每日的祈祷,并对特殊的两三个神作特殊的祈祷,以图信仰的义务单纯化。他们这样使得古来的习惯容易确实地保守下去。平田说:“有各种作用的神,不可胜数,故只要指定最重要的神去礼拜,其余归纳在一般的祈祷里面,比较便当。”平田为有空闲的人,特定了十种祈祷,但为忙碌的人,则减轻义务,这样说:“每天事务繁忙,无空念一切祈祷的人,第一拜皇居,第二拜家中神坛,第三拜祖先的灵,第四拜氏神,第五拜自己的特殊的职业的神,就可以满足了。”他主张每天在神坛前这样祈祷:

“在这神圣的神坛上,恭置神殿,谨招诸神,敬读赞辞,第一拜伊势内宫外宫的大神——八百万天神——八百万地神——在各地方,各岛,大八洲所有地方大小神祠所祀千五百万诸神及其所率百千万诸神,支祠末祠的神——以及曾富登 之神,敬求诸神矫正我非故意所犯的过失,各依其力,惠我爱我,依随神圣的范例,诱我以善。”

这几句话是神道的最大的注释者所拟的神道的祈祷文。除掉关于曾富登之神以外,现在日本的家的每朝的祈祷文还是这个内容。不过近代的祈祷已经短得多了……。在最古的神道的地方出云,每朝依习惯做礼拜,这个礼拜表示祈祷的旧规定的最好的例。礼拜的人一早起来,洗脸漱口沐浴及面朝着太阳,恭恭敬敬地低头,说几句简单的话:“严肃的神啊,感谢你今天又来了。”这样拜太阳,也就是尽臣民的本分——因为这就是对皇室的袓先表示忠诚。这做礼拜,是在户外站着做的,但这简单的礼拜的光景,会给人极大的感动。我在追忆里面一数年以前,在隐歧海岸目睹的光景——年轻的渔夫,直立在小船的船头,拍着手迎接上升的旭日,殷红的日光,便将这个人照成立着的铜像一样,这个光景,至今浮在眼前。我还有一个活生生的回想,是一个巡礼者站在富士山的绝顶的岩石上,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向东拍着手的姿态……。恐怕在一万年或二万年以前,所有的人都像这样礼拜太阳的神。

拜过太阳之后,礼拜者就回家,在神坛及祖先的神牌前祈祷。礼拜者跪着喊伊势或出云的大神,当地的主要神祠的诸神,氏神,最后到神道的无数的神。这样的祈祷不是高声喊的。向祖先感谢他们留下了家的基础,崇高的神们,则为了他们的帮助与保护……。至于遥向皇居低头,我不知道究竟远到什么地方,不过我常常目击过这样的礼拜。我又有一次看见到东京来玩的乡下人,在宫城前表示敬意。我因为时常在他们的村里逗留过,所以他们也认识我,到了东京,找到我的家来看我。我把他们带到宫城,来到宫城的正门,他们便脱了帽,拍手行礼——恰像他们对神及迎接太阳的时候一样——这个简单而严肃的敬意的表示,使我的心发生了很大的感动。

早晨礼拜的义务里面,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在符牌前供祭物,但这不是一家的祭祀的唯一的义务。在神道的家,袓先和崇高的诸神,是分别礼拜的,祖先的神坛,似乎像罗马的Lararium(家族的神)。至于置有大麻及御币(这特别是家族所崇敬的崇高的神们的象征)的神坛,可以和拉丁人为礼拜Penates(家的炉边的神)而设的场所相比。这两种神道的祭祀,有其特殊的祭日,祭祀祖先的时候,祭日是宗教上的集合的时候,是一族的亲戚为家的祭典而集合的时候……。神道家又须祭祀氏神,为庆祝关于国家的祭祀的九种大祭,至少要出力帮助。国家的大祭有十一种,其中九种是礼拜皇室的祖先。

公式祭典的性质,视神的阶级而异。祭品和祈祷是献给所有的神的,不过对于高位的神,则以特别的仪式礼拜。今日通常的祭品是食物,酒,以及象征高价的织品的东西,这种织品是自古用以供神成为风习。仪式中有游行,音乐,歌谣和跳舞。极小的神祠,其仪式也小,仅仅荐以食物就够了。不过大的神祠,则有神官和巫女——通常是神官的女儿——的一团祭司,仪式也严肃隆重。要研究这种仪式的古趣,最好到伊势的大庙(这个神宫的高位的巫女,过去是皇女)或出云的大社。佛教的影响,曾经有一个时期将旧信仰几乎完全葬掉,但在这个伊势和出云,万事残存,一如太古的状态,——在这个神圣的境内,活像在神仙故事中的魔殿一样,时间也好像睡着了没有过去。建筑的形态本身,就不可思议地高耸着,以其奇特的姿态,惊人眼目。在这个祠宇内,一切都清净无垢,既没有可观的东西,也没有装饰,也没有象征,——只有祭品的象征,及表现不能看见的东西的奇异的神币,挂在笔直的棍子上。我们看这些搁在深处的神币的数,便可以知道这个神社里面祀着多少神。那里除了空间,沉默,及过去的暗示以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动人的心。最里面的神坛,垂着幕,里面大概搁着青铜的镜和古剑,以及包着好几层的什么物品。有的不过是这几样东西。因为这个信仰,比那制作许多偶像的时代还要古,所以不要什么人的像。这里的神就是亡灵。而这个神祠里什么么也没有的寂静,远较摆着偶像的庙宇,使人引起深深的严肃之感。其祭典,其礼拜之型,其神圣物品的形态,至少对于西洋人的眼睛,都是非常奇异的东西。神火决不是用近代式的方法来点的——这个用火烹煮神的食物的火,像桧木做的锥一样,是用最古的方法来点的。神官之长,穿神圣的颜色——白——的上衣,戴一顶那种样子别处已经没有的帽子,——是从前王侯贵人等戴的高帽子。其他神官则依其位而衣各种颜色的服装。他们都是不剃胡子的——有的留着长髯,有的只留着胡子。这些神官的动作态度都有威严,但也有不可名状的古风。其动作一一为古来的传统所规定,所以要克尽神官的职务,必须有长时期的训练。其职务为父子相传,其训练由少年时代开始。这样累积起不表现感情的修养,这实在是可惊的。执行其职务的神官,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像个石膏像。这是给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所动的姿态——而又和神一样,神官是不眨眼的……。曾经遇到很长的神道的游行,我跟许多日本友人,注视骑在马上的神官,看他能够多久不眨眼儿。但我们这些人中,虽然在我们看的时候马停止了脚步,但一个人也没有发现他的眼睛或眼睑稍微动一下。

大神社的祭典的仪式中,最重要的事项,是进祭物,读祝词,及巫女的舞。这些都有固定不动的传统。食物的祭品,盛以不上珐琅的古风的瓦器(大抵是赤色的瓦器),烧好的白饭,盛成圆锥形,再加上鱼,海草,果实,鸟类,以及装在形状还是太古时代那样的酒瓶中的酒。这些祭品,放在形状奇异的白木盆上,拿到神祠里。拿这祭品的人,两眼以下蔽以白纸,这是为了不沾污神的食物。又为了同样的理由,捧盆时,手也要伸得十分直……。在古代,祭品之中好像还含有远较食物高贵的东西。神道的祝词恐怕是日本语的最古的文书,如果我们可以信赖这个文书所证明的东西,那末下面抄录的龙田的风祭神的祝词,颇有兴趣。其所以有兴趣,不独因为文章好,又因为可以由此知道上古时代的大仪式的特质和祭品的性质。——

献诸男神以服,华美粗细之帛,五色之物,楯,戈,马,鞍。献诸女神以服,金麻笥,金线柅,金线卷,华美粗细之帛,五色之物,马,鞍,种种币帛。盛酒盈瓮,又如米稻之属,居于山者如毛兽之属,生于野者如甘菜辛菜之属,居于海者如鱼鳖藻苹之属,堆积如山,以飨我皇神,幸以为食。无令天下公民之作物,遭恶风荒水,则盛酒盈瓮,亦汁亦贝,百千之稻,以行秋祭。王卿百官,倭国六县之长,至于男女,今年四月,齐集皇神之前,顿首叩拜,朝暾荣上,诵我赞辞。神其来飨!

现在,祭品既不“堆积如山”,也不包含“山海的一切东西”,不过大规模的祭典,依旧存在,仪式总是使人感动。神圣的舞蹈,也是颇有兴趣的仪式的一部分。当神吃着放在神坛前的食物和酒的时候,巫女穿着紫红和白色的衣服,随着鼓和笛的音,优美地动,——在神前回转,把扇子摇作波浪形,鸣着许多小铃子的流苏而动。拿西洋的想法来说,巫女的这个舞,几乎不能说是什么舞蹈,但是看起来,确是优雅而不可思议的光景——因为其一举一动,一如太古的东西。至于含着哀调的音乐,西洋人的耳朵听不出里面有什么真的旋律,但神是喜悦的。

我说的特别是在出云看的仪式,这个仪式视祭祀的种类及地方而有多少差异。在我看过的伊势,春日,琴平及其神祠,巫女通常是孩子。这些孩子到了婚期,就不做这个事情。杵筑的巫女是成人的妇人,其职务是代代相传的,结婚后也可以继续做这个事情。

从前,巫女是单纯的祭典执行者以上的人。据今日巫女所谙诵的歌文,可知巫女是作为新娘献给诸神的。现在,巫女所碰过的东西,也被当做神圣的东西。她们的手所播过的种子,也是受了神的祝福的。在过去某一个时代,巫女好像被当做代表神的女人。神的灵移上巫女身上,借她的嘴唇说话。这个最古的宗教的一切诗情,以这小小的神女——亡灵的小新娘——的舞态为中心而发生。其姿态好像不可见的神在神坛前的可惊的白色和紫红色的蝴蝶一样。在近代万事变化的社会上,这个少女也要到学校去,但现在还是表现着日本的少女时代的一切快乐。因为她在家庭所受的训练,能使她受人们的尊敬,天真烂漫,做什么事都讨人怜爱,具有可以得到神的爱的价值。

看其他国家的祖先礼拜的诸高级形式,使我们相信神道祭祀的公开仪式里面,多少总有一点祓禊的仪式。事实上,神道仪式中最重要的就是这祓禊的仪式。所谓祓禊,是弃恶或驱恶之意……。在古代的雅典,每年举行同样的仪式。罗马每四年举行一次。祓禊每年举行两次——阴历六月及十二月。这和罗马的祓禊的仪式一样,是义务性质的,在这义务背后成为其基础的思想,和关于这个事情制定了罗马法的思想一样……。因为人们相信生者的安宁为死者的意志所左右——在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情,是善恶等等性质的灵来规定——人们相信恶事会加强不可见的破坏力,而危及公共的繁荣,因此祓恶的必要,成为世间共通的信仰而实行了。一个人也好,如果有人在一个社会里背叛了神意,不管那是有意或无意,会招致公共的不幸与危险。不过要所有的人,决不在思想上,言语上,行为上,或因激烈的感情,或因无智与疏忽而累及众神,平安度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平田说:“各人无论怎样留心,必定会偶然在不知不觉之间犯罪……,恶行恶言,有故意与无意两种。我们假定有无意而犯的罪,反而妥当。”对于旧日本的人——和对于古希腊罗马的市民一样——所谓宗教,主要在于正确地守无数的习惯,又因此执行几种祭祀的任务时,一个人有没有无意识地做了违反不可见的神意的事情,我们要记住要知道这个事情是很难的。因此作为保持人们的宗教上的纯洁并将其使之确实的方法,定期举行祓禊的仪式,被人视为不可或缺的事情了。

从极古的时代起,神道就严格地要人清洁——可以说神道认为身体的不洁等于道德上的不洁,是对于神们不可宽恕的罪。神道一直是洗净的宗教,今日亦然。日本人的爱清洁——看他们每天入浴,家庭整理得无懈可击,也可以知道——因宗教而得维持,也许是宗教教他们如此的。纤尘不染的清洁,为祖先礼拜的祭典所要求——在神祠也好,在祭司的一身也好,在家庭也好——关于清洁的这个规定,自然逐渐推及于生活的一切方面了。于是除了定期的祓禊的仪式以外,祭祀里面还有许多拂除不清洁的仪式。我们记得古希腊罗马的文明里面,也有这样的事情,其市民在其生活的几乎一切重大的时期,要从事于祓净的仪式的。即在诞生,结婚,死亡等时,祓禊是不可或缺的。出征前也是一样。在—神们的殿堂。不过从前的神道对于这个事情的要求,比罗马希腊的祭祀更要厉害。神道要求为了人的诞生、死亡与结婚,另外特别盖一个屋子——分娩用的家,给新婚夫妇住的家(洞房),给死人用的特别的家(丧屋)等。从前妇人在月经期间及产褥时间,是要分居的。这种严格的旧习惯,现在除了一二边鄙之地和神官的家族以外,差不多都没有了。不过祓禊的仪式和禁止接近神圣场所的时日及事情等,现在到处还是保留着。身体上的清洁,和心的清洁同样地被要求。每六个月举行一次的大祓禊仪式,当然也就是道德上的涤净。这不独在大神祠以及氏神的祠宇举行,每个家庭 也都举行的。

近代家庭的祓禊的形式,极简单。各神社的教区的祠,把男、女、儿童的剪影一般的小纸头——叫做“人型”——分给该教区的人,即氏子。纸是白的,折得很奇特。各家依人数而领几个人型。男人和男孩子领男子型,女人和女孩领女子型。家里每人拿这一张纸头,在自己的头、脸、手足和身体上碰一碰,一面念神道的祈祷词,求神以慈悲之心免除他因不知而犯的罪而蒙的不幸和疾病(据神道的信仰,疾病和不幸是神罚)。人型上面写好领者的年龄、性别(不书姓名),然后都还给教区的祠。在这祠里举行祓禊式时,一起烧掉。社会像这样每六个月“将污秽拂去”。

从前在希腊罗马的都市,举行祓禊仪式时,出席者的姓名都要登记。市民的出席,是极重要的事情,故意缺席者,或处以笞刑,或被出卖为奴隶。缺席的人,要丧失市民权。在古代日本,社会的各员参加仪式,也是义务,但我不知道那时人名要不要登记。恐怕是不要登记的,因为在日本,个人是不为公共所承认,家族则作为一团而负有责任,因此家中各人的出席,大概由家全体负责决定。用人型一事——上面不记礼拜者的姓名,而只记男女的性别与年龄——恐怕是最近的事情,大概是起源于中国的。官厅的登记,在极古时代也有,但这好像和祓禊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而这登记,大概又不是神道所有,而由佛教的教区的僧人所保存……。最后,我还要附加一句,当偶然招至宗教上的污秽时,或者有一个被判断他犯了关于公共祭祀的规则的罪时,是要做特别的祓禊仪式的。

从起源上和祓禊的仪式关联,还有神道的种种禁欲性质的行为。神道本来不一定是禁欲的宗教。把酒肉献给神吃,看这一点也可以知道。至于规定的克己的形式,也不过是依从古来的习惯不损害普通的品位的程度。不过说到特殊的情形,信徒中也有做非常峻严的事情的人,——所谓峻严,其中多含有冷水浴。热心的信徒,在严冬大寒的时候,站在冰一样冷的瀑布下面祈祷,这决不是罕见的事情……。不过要想知道神道的禁欲主义的最奇异之点,可以看现在依旧存在于边鄙地方的习惯。这个习惯,就是社会的团体,每年从市民中选出一个人,叫他代表其他的人,完全献身于神。在献身的期间,这个代表者要离开家族,不接近女人,回避游戏慰安的场所,只吃用神火烧的食物,禁酒,每天在新鲜的冷水里面沐浴几次,在一个规定的时间做特别的祈祷,在一个晚上还有通夜祷告。这个人在特定的时期间,照上面那样完毕了禁欲和祓净的任务,便在宗教上成为自由之身,接着另外选一个人去做。人们以为那个地方的繁荣,完全靠那个代表能否确守所定的任务,如果发生什么公共的不幸事件,就怀疑这个代表心萌歹念,不守誓言了。从前发生公共的不幸事件时,代表是要被杀死的。我最初听到这个习惯,是在美保关的一个小镇上,那个地方的代表叫做“一年神主”(One-year-godmaster),做代表的期间是十二个月。据我所闻,被选的人通常是年长的人,年轻人是绝少被选的。在古代,这个代表的名称,有“禁欲者”的意义,关于这个习惯的故事,载于关于日本的中国的文献中,据说此事始于日本有史以前。

凡是具有永久继续的祖先礼拜的形式的宗教,都有一种或数种卜筮的方法,神道也不在例外。卜筮在古代日本,是不是像从前在希腊罗马人之间一样,公式上属于重要的东西,这现在倒有疑问。不过远在中国的星占算命传来以前,日本人已经有种种卜筮,古时的诗歌,记录,祭典等可以证明此点。卜筮的方法,有的看骨头,有的用米麦的粥,有的看足迹,有的用竖在地上的棍子,有的听公路上走过的人的话。这些卜筮的老方法,现在依旧差不多完全——大概是完全——通行于一般人之间。不过最古的卜筮,是烧焦鹿或其他动物的肩胛骨,听烧焦的声音而下判断 ,到后来用龟甲。卜筮者好像特别附属于皇室。本居宣长在十八世纪后半,以当时尚通行的卜筮为皇室的任务的一部分,而说:“天皇永久是太阳的女神之子。天皇的心和太阳的女神,无论在思想上或感情上,都是同一的。决不需要新的方案,只依神代以来的先例而治天下。如果有所怀疑的事情,则求决于明示天照大神的神虑的卜筮。”

至少在有史时代,卜筮好像不大用在战时——的确不像希腊罗马的军队那样。日本的最大的将军——如丰臣秀吉,织田信长——对于所谓前兆,是漠不关心的。大概日本人在长久的战史的初期,一定由经验而知道了根据前兆用兵的将军,和不将前兆放在眼中的敌人作战时,时常处于不利的地位。

在各种各样的卜筮之中,今日仍旧存在,而在家庭间最普通的,是用干米的卜筮。一般地是中国的卜筮最盛行,但是日本的算命者,在参照中国书籍之前,必先唤起神道的诸神,而在客室中设置神道的神坛,这是很有兴趣的事情。

我们知道了日本的袓先礼拜的发达,和古代欧洲的祖先礼拜的发达,非常类似,尤其是公共的祭祀附带义务性质的祓禊仪式一事,更相类似。

不过神道似乎比较我们时常拿古代希腊罗马的生活关联起来思考的状态,表示着并不十分发达的祖先礼拜的状态。而神道所要求的强制,似乎远较后者为严格。个人的信徒的生活,不独为他和家族社会等的关系所支配,又为他和无生物的关系所支配。个人的职业,无论是什么职业,总有一个神监视着这个职业。一个人无论用什么器具,一定要用为祭祀这个职业的神的团体的人们而定的传统的用法。木匠不能忘记去崇拜木匠的神,铁匠不能忘记去崇拜风箱的神,农夫必须对当地的神,食物的神,草人的神,以及树木的精灵表示敬意。甚至于一家的器具,也都是神圣的。做仆婢的人决不能忘记烹具的神,炉边,锅,火盆的神,而且要绝对将火弄清纯。职业也和工作一样,在神的保护之下。医师,教师,艺术家等,都有其应守的宗教的义务,有其应遵循的特别的传统。例如学者不能随便使用写作的用具,也不能滥用写作的纸,否则有悖文字的神意。妇女和男子一样,其种种工作也受宗教的支配。例如从事纺织的女人,必须崇敬纺织物的女神和蚕的女神。缝衣的女子,必须把针珍重,无论哪一家都有供祭品给针神的节日。武士的家也一样,武士须视其甲冑武器为神圣的东西。将甲冑武器安置得齐整美观,是一种义务,如果马虎的话,打仗的时候也许会招致不幸的事情。所以在一定的日子将刀枪矢剑等安置在客厅里,供以食物。庭园也是神圣的,要处理它,必须守一定的规则,否则说不定会触怒树木花卉的神们。珍重,爱护,弄清洁,没有尘埃,这些都作为宗教上的义务,到处励行不怠。

……往往有人说,近来的日本人并不像从前一样将公共的官厅,车站,新造的工厂等绝对弄清洁了。不过用外国的材料,在外国的监工下,造成外国式样,和本国的一切传统反对的建筑,由旧思想来说,一定是被神抛弃了的场所。而在这样污秽的环境里工作的人,既不感觉到自己的身边有看不见的神,也不懂得敬神的习惯的意义,也不知道要求尊敬美丽的单纯的东西的无言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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