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晴天霹雳
牛建业的车是一辆国产商务,看得出来生活还算富足。
一路他对我随身携带雨伞的行为多次投来疑惑的目光,
好在他没问,我也没解释。
不然总不能说你妈在我伞下吧。
车子直接驶到单元门口,两人上了楼。
牛婆婆所在的小区是一个片拆迁房,质量比起商品房自然不如,二十多年的时间就已经成为老破小。
屋内被几十年的生活填满,进去后就感觉到一阵压抑。
牛建业许是多年没有回来,站在客厅望着墙上的照片看得出神。
我则盯着用来遮挡的满墙奖状,上面有牛建业的名字,但更多是牛建生的名字。
“建生哥小时候成绩也没你说的那么差。”
牛建业回过神,瞥了一眼那诸多三好学生奖状,淡淡回了句:“是他自己自甘堕落,到了高三不去学习只顾着和那些社会人员厮混,结果混到现在也没混出个明堂。”
说罢走到阳台的位置蹲下身翻找,
“我妈总是愿意把杂物堆在家里,她记性还不好,放置久了连她自己都不记得。”
一个雕花的首饰盒中他翻出半截褪了色的项链,怔怔的看着自言自语:
“这是我爸生前送她的,我小时候贪玩不小心弄断,我害怕挨打就说是大哥弄的,结果那天大哥的叫声整栋楼都听得见。”
或许是想起当年的场景,他脸上竟不自觉露出笑容。
我看到牛婆婆一步步走向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摸他的头,我一个箭步上前打开雨伞,在灵体触碰到阳光前打出一片阴影。
牛建业抬起头,点头微笑:“谢谢,不用帮我遮。”
“帮你妈。”
笑容凝固脸上,收敛后站起身掸掸衣服上浮土,冷漠道:
“不找了,找来找去也没个结果,人都死了,这些东西她愿意留给谁就留给谁吧。”
我收起伞挡在他的前面,
“你是不在意还是不敢看到。”
牛建业感到可笑:“以我的身价我有什么不敢的,就算卖了这栋房子怕是都不够赔人家医药费的。”
“你怕真的看到遗嘱中连你的名字都没有提及,怕你一直逃避的问题得到证实,所以你宁愿看不见心里猜测的恨,也不愿意让事实打醒。”
我清楚看到每多说一句,他的脸色便黑一分,
话音落定他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手指都快碰到我的鼻子怒声道:
“我没什么怕的!我就是不想浪费时间,这么大个屋子你知道遗嘱藏在哪?又或者她根本没写呢!”
我神色如常:“那你就找。”
“我找不到!”
“你知道在哪。”
“我不知道!”
“房产证在哪?”
“就那个箱子……”
说完牛建业也愣住,我表情怪异的看着他:“房产证在哪你都知道,你不知道遗嘱牛婆会放哪?”
“……”
当从床底拉出一个一米见方的箱子时,牛建业眼中也露出追忆之色。
轻轻抹去上面的尘土,一把黄铜锁扣显露出来。
“这个箱子妈从来不让我们碰,有一次我们好奇,偷拿钥匙结果还没打开就被发现,那也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妈发那么大的火。”
说罢走到门口,垫脚在门框上摸下一把黄铜钥匙。
也许每一个老房子里都有一口这样的箱子,老人总是告诫孩子不要去碰,这就好比薛定谔的猫,在没有打开前里面可能是任何东西。
孩童时期,希望里面是吃不完的糖果,长大了却希望里面是花不完的钱财。
钥匙插进锁孔,尘封几十年的秘密终于要被打开,
咔。
锁开了,
他颤抖着手将盖子缓缓打开,一股子霉味充斥鼻腔。
没有糖果,没有财宝,映入眼帘的只有一件破烂皮袄。
牛建业双手捧出:“这是我和哥用压岁钱买的,也是我们送给妈的第一件礼物,我以为她早扔了。”
牛婆婆站在身后,伸手抚摸他的头:“傻孩子,妈怎么舍得。”
这时我从底下拿出一张卡纸,念出上面的字:
“牛建业同学,你已被我校录取……你的录取通知书。”
牛建业有些迷茫的接过,或许他都忘了自己的通知书什么时候被母亲拿走。
“那个是你的,这个又是谁的?”我手上出现一张‘伤痕累累’的通知书,似乎被撕碎后又用胶带粘贴起来。
牛建业一愣,问是哪来的。
我指了指箱子:“就在你通知书下面压着。”
他接过后看到上面的字脸色骤变,明显唇角都在抖动,只见上面写着:
牛建生同学:
你已经被我校录取于师范学院(系)教育学专业学习,请于……
“不可能,他……他怎么可能考上了?明明是他没考上我才有机会上大学,怎么会……”
牛建业不敢相信,但通知书上的印章还清晰可见,他手在抖,瞳孔在震。
我在一旁幽幽说了句:“你所认为的也未必是事实,你遭受的不公又未必不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爱。”
“我不相信!”他疯了一般开始向箱子里翻找,除了一些早已被遗忘的证书和照片,在箱子的最下面压着一红本本。
封皮上几个烫金大字写着——收养登记证。
我举头望向牛婆婆,她似不忍看般合眸呢喃,
“建业,我一直把你当成我亲生骨肉看待,哪怕知你犯了错也不忍心动你一根指头,那年我下岗家中困难,无力支付两份学费,我劝你哥放弃学业,当时他跟我大吵一架,跑了出去。
妈心痛啊,觉得亏欠你哥,所以什么东西都先想着他,他当时一蹶不振跟那些坏小子整天厮混,我多怕他会学坏犯法,我为他找了个工作,却不曾想他竟然偷偷用工资去报名了高考,录取通知书出来那天,他比你先跑到我跟前。
我……我在他期待的目光下将通知书撕个粉碎,我记得,非常清楚的记得,我看到他眼中的光消失了,那种失望的眼神如同一把把刀子在割我的肉,妈没有办法,我只能希望你日后能够照顾你大哥。
我从没想过会给你带来那么多的负担,在你上大学的期间,建生与人争执打伤了人,家里的钱全都给了人家当医药费,那些饭菜是你哥知道你回来从菜市场淘回来的隔夜肉,他怕不新鲜,每次都要先动筷子确认没事才会留在桌上。
妈知道你心里有怨,千错万错都是妈的错,你别怨恨你大哥,我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是妈……对不起你们兄弟俩。”
牛婆婆双膝屈下,跪在地上。
“牛婆!”我来不及阻拦,却听窗外响起惊雷,声音淹没在晴天霹雳之中。
父母跪子,天打雷劈,这是多么大的业障!
牛婆本就灵体虚浮,又逢晴天惊雷,已经到了涣散的地步,我顾不得多想掏出怀中吊坠,一口黑色的小棺材,打开棺材盖。
牛婆魂灵化作一道流光吸入其中。
我站起幽声道:“生而不养,断指可还;生而有养,断头可还;不生而养,十世难还。”
他手中紧紧攥着本子,赤红着眼眶:
“我还……有机会还么?”
“生时未报,死亦可还,看你自己。”临走时将他交于我的钱放在桌上:
“这份孝心替我烧给牛婆,生前苦难,总不好死后依旧困苦。”
……
牛婆心愿已了,只待今夜鬼门关开让她往生即可,
可我走进巷子竟看到临走前餐馆的卷帘门忘记关上,走近时大门竟然敞开着。
坏了。
转进一看,一个背影正伏着身子大快朵颐,盘内的三牲竟然全都被吃光了!
我心头一凛,这魂以味为食,不会动食物分毫,使用后必须销毁。
可眼前之人竟然吃掉牛婆的阴食,那生前因果岂不是全都被他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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