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下独饮
是夜,寒鸦一跃而过,留下乌黑的影迹,给天空添上几笔浓墨。
凌霄坐在庭院中的石桌旁。他的面前是几坛开封不久的酒。
后院闪过一个黑影,随即消失不见。
“出来吧。”凌霄头也不抬地举起酒杯,再次饮下一杯酒。
四周依旧空无一人。
凌霄波澜不惊,依旧淡定地打开一坛酒:“怎么,墨寅宗杀人习惯躲躲藏藏?”
少时,一个黑影窜到凌霄面前,手持尖刀对着凌霄:“果真是聪明。不愧为凌……”
就在那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之时,凌霄忽然挥袖,捏碎那个酒杯,将碎片随意一扔。
黑影来不及躲闪,只好侧身。那瓷片划过他的耳廓,留下一道显而易见的血痕,与他的颈项擦肩而过。
黑影顿时心中大惊,面上却毫无变化,他略有颤抖,但依旧持刀对着他:“天易宗的暗器也名不虚传啊。只可惜……你是个瘸子!”
话音刚落,他跑向前方凌霄所在的位置,大刀一挥,本是无风的静夜,立刻卷起一阵旋风,向凌霄袭来。
凌霄也不慌,就在他藏在背后泛着红光的那只手即将伸出之时,一个瘦高的身影却闪了过来,只一剑,便斩破这旋风。
黑影在这剑气的震慑下倒退了几步,口中淌出些血沫。他依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大声吼道:“有本事来啊!弩手,给我灭了他们!”
匆匆赶来的北瑶微微蹙眉:他未想到房檐上还有此人的援军。
凌霄轻拍他前方迟疑之人的肩膀,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北瑶一愣,还是决定相信他,持剑冲向黑影。
凌霄抬头望着屋檐上的弩手,随即将酒坛打开。这令人神往的醇香……
“唉,真是可惜了……上好的银月露啊……用来解决你们这些无名小卒……”
话未说完,凌霄双目紧闭,双唇翕动着,仿佛在念什么咒语似的。而后他将酒坛抛到空中。
凌霄忽然睁开眼,满目紫光:“破!”
酒坛在空中碎裂,碎片直挺挺地飞向四周屋檐上的成群的弩手们。
“一,二,三……十二……二十。”酒坛炸裂的碎片皆在弩手的颈项上画了一道鲜艳的红印子。弩手们应声倒地。
北瑶此刻也已制伏了方才那名掀起旋风的黑衣人,长剑霜月架在黑衣人的脖子上,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泛着冰冷的银光。
“受何人指使!”北瑶寒声问道。
“我……我只是个小喽啰,我……我不知道啊……”黑衣人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呵,小喽啰?”凌霄冷笑道,把玩着手中剩余的酒杯碎片,“二十个修为超过七等的弩手护着你一个小喽啰?可笑!”
眼见凌霄眼中泛着寒光,凌厉异常,唬吓得那人浑身颤抖:“我……我说!我说!那个人是、是朝……”
一枚飞镖乘风而来,直向着凌霄的颈项飞去。北瑶抬剑,挡飞了那枚镖。
威胁那人生命的长剑刚起,那人便一个翻身掠过凌霄,慌忙扯出了一张符纸,随即融于地面,不见其人。
北瑶本欲转身杀了那正在逃跑之人,凌霄却抬手挡住了北瑶:“不可。”
北瑶诧异地望着他。
凌霄笑道:“他可是墨寅宗的少宗主。若是杀了他,后果你自知。那枚飞镖本就是帮助他脱身的。”
北瑶冷笑:“你一开始就知道他在那里。这就是你解决弩手时并不顺道解决他的原因?”
“不错。”凌霄抱起那仅剩的酒坛开封,仰着脖子将酒灌进嘴里,“爽!”
北瑶静静地看着他,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张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剑刃上沾染的血迹。
擦拭至最初那般可倒映人影的模样时,他将霜月放回剑鞘:“那人是风族。”
凌霄沉吟一会儿,直接否定了他的想法:“是风性秘术。”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真正风族的特征……毕竟,师父的儿子就是啊。
北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到那地上酒杯的碎片时,忽然说道:“你方才分明用了《百鬼道法》中的‘乘风’。”
《百鬼道法》乃邪魔尊者叶无猖所创邪术,由天易宗密授。
凌霄身子一僵:北瑶曾经见过他用这邪魔外道。
“在江湖行事,何术何法见不到?我之前与人对决时看见他用过这个方法。原来这是‘乘风’。没想到这还是我天易宗本家的术法。惭愧惭愧啊。”凌霄胡言乱语,想敷衍北瑶,就这么搪塞过去。
不知为何,北瑶并不揭穿他这破绽颇多的谎言,只是冷笑道:“凌公子还真是好记性。过目不忘。”
一时间,两人都默默无言。
凌霄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他:“喂,你喝不?”
北瑶摇摇头,转身走出院墙,用不冷不热的声音说道:“今日之事是我太子府侍卫保护不周,望凌公子谅解。”
凌霄似是并未听见这句话,继续将剩余的小半坛酒灌进嘴里。
喝完后,他用手背随意地抹掉面上的酒渍,望着北瑶的背影,小声咕哝道:“嘁,跟那老头儿一个德行……不喝我自己喝!”
北瑶转过身盯着此刻已有些微醺的凌霄,冷冷说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凌霄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他还并未知晓自己的身份,有些无奈,便挠挠头对上北瑶审视的目光,编了个谎言:“我……我说,你别忘了,那、那个……明日卯时出发东行哈!”
北瑶冷哼一声,径直离去。
凌霄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望着已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渐渐隐去的明月,苦笑一声,随即回房。
方才那个月下独饮的背影,竟莫名沾染了几分孤寂悲凉。
屋中闪出一个身影。
凌霄蹙眉,随即扶额,调侃道:“说你们是‘夜影’的意思是让你们隐秘!隐秘懂不?不是大晚上闪个影子出来汇报情况啊大哥!你不知道晚上的大好时光是用来做梦的吗!?”
“王……凌霄你比我大,应该我叫你大哥才对。”黎赋缓缓说道。
空中一群寒鸦掠过。
凌霄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心思比宁靖还死,你不会是被他传染了吧?”
“二哥他并未染疾,多谢关心。”黎赋平静回道。
“……罢了。”凌霄按了按太阳穴,笑道,“小枫楚,这次又带回了什么好消息啊?”
“……朝上那位,出手了。”黎赋抿了抿唇,不便提那人的姓名:那个人曾是凌霄的噩梦。
“哎哟喂,我的天呐。”凌霄苦笑,“说是好消息你还真给我带来个好消息啊?”
“我……”黎赋一愣。
“算了,继续说吧。覆水难收。三年前就该把他提前灭了。”
黎赋望着凌霄,满是苦涩。随即,他继续说道:“此次……江湖上排名前十的宗、堂被他笼络了六个。”
凌霄抬眼:“哦?除了天易还有其他不畏权势的宗堂?说来听听。”
“陇南樊门、陵川梁门以及栾城瑞璘山。”
“知道了。已近寅时,你走吧。明日我即将东行。”凌霄将轮椅移到榻边,道。
“是。你好好休息。”黎赋转身,跳出窗外。
“如此棘手的事情……”凌霄望着窗外已近乎白透的天空,缓缓念道。
纵使是运筹帷幄的他,也有这甚是无助的时候。
凌霄阖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眼前似乎还浮现着当年那一幕,熊熊烈火吞噬了他。
他猛地睁眼,外面已经亮如白昼,隐约传来雄鸡高歌的声音。
凌霄苦笑,喃喃道:“师父,若您在我身边,怕是也不会让我做这件事吧……”
他又饮了一口方才带进屋的最后一点银月露,眼眸低垂,眼皮耷拉着,毫无生气可言。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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