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6自行车
作者:喾虾一族字数:2480字

第8章:26自行车

巷子里的穿堂风卷着碎煤渣打旋儿,王叶缩在墙角哆嗦得像片枯叶子。她校服领口蹭了墙灰,手指头死死揪着书包带,指甲盖都泛了白。方军那件军绿棉大衣甩在同伴车筐里,露出里头枣红色毛衣——肘部还打着块蓝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条蜈蚣。

"怂包!"巷子口蹲着的二流子往砖墙上磕烟灰,解放鞋底碾着半截烟屁股。他裹着件油光发亮的黑棉袄,袖口露出的棉花絮子沾着菜汤渍。旁边卖冰棍的老太太早收了木头箱子,铁皮盖子反射着冷飕飕的光。

方军把自行车支架踹得"咔啦"响,卫衣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青色的刺青——是拿蓝墨水扎的歪歪扭扭的"忠"字。他冲地上啐了口唾沫,黄板牙咬着下嘴唇:"打赢我,往后见着你妹我绕道。要是栽了——"他忽然咧嘴笑,露出沾着韭菜叶的牙缝,"你得管我叫妹夫。"

王科宝解棉袄扣子时,线头扯着风纪扣蹦开了。这件藏蓝棉袄还是去年用粮票换的布头拼的,里子絮的棉花结成了硬块。他脱下衣裳抖了抖,扬起一阵灰,露出里头洗得发白的红秋衣——领口都磨成了荷叶边。

"彩头得换换。"王科宝原地蹦了两下,布鞋底拍在冻硬的地面上啪啪响。他指着方军那辆锃亮的永久牌二八杠:"我要赢了,车归我。"又拍拍自己那辆链条生锈的老爷车:"输了这辆给你。"

方军两个跟班噗嗤笑出声。瘦猴似的那个裹着件黄胶皮雨衣,跺着脚取暖:"军哥,这破车值个屁!"旁边戴狗皮帽的胖子扯他袖子,塑料雨衣哗啦响。

"成交!"方军突然暴喝,吓得房檐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他后撤半步摆出个古怪架势,棉裤裆绷得紧紧的。王科宝眯起眼——这姿势他在镇上录像厅见过,是《少林寺》里觉远的起手式。

第一拳带着股腌咸菜味儿擦过耳畔,王科宝偏头时瞥见妹妹攥着他棉袄的手在抖。方军的拳头砸在砖墙上,墙皮簌簌往下掉渣。王科宝顺势扣住他手腕往怀里带,膝盖顶向对方肋下——这招是跟粮站看门的老赵头学的,老头年轻时在国军里当过武术教头。

方军像麻袋似的摔在煤堆上,黑渣子溅得老高。围观人群"嗡"地炸开锅,卖冰棍老太太的木头箱子被撞得晃悠。巷子口的二流子突然吹了声口哨,破锣嗓子喊:"漂亮!"

王叶的同学张小芳捂住嘴,她辫梢的粉红头绳在风里乱颤。另一个扎羊角辫的姑娘把冻红的手缩进袖管,棉鞋在地上蹭出两道泥印子。

"再来!"方军爬起来时棉裤膝盖磨破了,露出里头灰扑扑的秋裤。他这回学乖了,拳头虚晃一下,腿却扫向王科宝下盘。王科宝后跳半步,布鞋底在冰面上打滑,后背"咚"地撞上砖墙。

这一下撞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墙头积雪扑簌簌落进脖领。方军趁机扑上来,王科宝抬肘顶他下巴,听见"咔"的轻响。方军踉跄后退时,王科宝揪住他裤腰带往煤堆里甩——这招是和建筑队拉板车的刘大个学的,专治下黑脚的。

"停!停!"戴狗皮帽的胖子突然窜出来,雨衣下摆扫倒了墙根的酱油瓶子。玻璃碴子混着黑褐色的液体流进阴沟,空气里泛起股酸味儿。瘦猴抄起半块砖头,黄胶皮雨衣哗啦啦响。

巷子口的二流子突然站起来,解放鞋踢飞个冻硬的白菜帮子:"要脸不要?说好的单挑!"他黑棉袄前襟沾着瓜子壳,说话时露出门牙缺的一角。

方军瘫在煤堆上喘粗气,手掌心的血道子混着煤渣,看着像洒了芝麻的糖饼。他突然咧嘴笑,冲王科宝抱拳:"哥们儿练过?"那架势活像连环画里的绿林好汉。

王科宝揉着发麻的胳膊肘——原身这身子骨确实虚,要是搁他前世那副扛过水泥的体格,哪至于疼成这样。他弯腰捡棉袄时,瞥见妹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鼻头冻得通红。

"王科宝。"他把棉袄甩在肩上,布面拍起一阵灰。方军眼睛突然亮了,蹿起来握住他手直晃:"我叫方军,农机厂方大炮家的!"他手心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俩跟班推着自行车过来时,车铃铛叮铃咣啷响。方军踹了瘦猴屁股一脚:"滚蛋!这车现在归我兄弟了!"他推着车往前冲了几步,单腿跨上车座的样子活像骑马打仗。

王叶凑过来时带着股雪花膏味儿,是百雀羚的铁盒装。她手指头绞着书包带,声音比蚊子哼哼还细:"哥......"王科宝突然发现妹妹左脸颊有个小酒窝,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回家路上北风卷着大字报的碎屑,王科宝蹬车时链条咔咔响。王叶在后座揪着他秋衣下摆,突然说:"哥你秋衣破了个洞。"风把这句话吹散了,飘过路旁供销社褪色的年画——画上抱着鲤鱼的娃娃笑得缺了颗门牙。

职工大院的晾衣绳上飘着蓝布床单,王科宝老远就瞅见自家烟囱在冒烟。小妹蹲在门口剥蒜,蒜皮沾在棉鞋上像落了几只白蝴蝶。她看见自行车时眼睛瞪得溜圆,蒜瓣骨碌碌滚进阴沟。

"妈问就说借的。"王科宝锁车时特意把链条绕了三圈。车把手上缠的红塑料绳还是问修车铺老张头要的,缠在妹妹辫子上肯定好看。王叶突然伸手摸车座,冰得一哆嗦:"真给咱们了?"

屋里飘出熬猪油的焦香,陈素娘正在灶台前搅大铁锅。油渣子在锅里滋滋冒泡,她拿铁勺敲了敲锅沿:"宝啊,把案板上白菜帮子切了。"案板裂了条缝,菜刀柄用布条缠得厚厚的。

小妹蹭到灶台边偷油渣吃,陈素娘作势要打,铁勺上的油星子溅到墙上,凝成个黄澄澄的点儿。王科宝瞅着母亲发间那根白头发在蒸汽里晃悠,突然说:"妈,我礼拜天去古小操场教人骑车。"

陈素娘往锅里撒了把盐,铁勺和锅沿碰出当啷响:"教就教,别摔着人姑娘。"她说话时没回头,后脖领子补丁上的针脚细密匀称,是拿缝纫机扎的梅花扣。

油渣拌白糖盛在粗瓷碗里,小妹吃得满手黏糊糊。王科宝咬着硬邦邦的窝头,听见隔壁收音机在放《甜蜜蜜》。邓丽君的声音夹着电流声,混着巷子深处爆米花的"嘭"响。

夜里刮起了白毛风,王科宝蹲在堂屋擦自行车链条。煤油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晃悠得像皮影戏。车辐条映着月光,在砖地上划出道道银痕。他突然听见窗根底下有动静,抬头正逮住小妹扒着窗台偷看。

"再看眼珠子冻掉了!"他故意凶巴巴的。小妹哧溜缩回去,棉鞋在雪地上拖出两道印子。过了会儿,窗缝里塞进来个报纸包,里头裹着三颗水果糖——糖纸都黏在一起,肯定是她攒了半年的。

王科宝把糖揣进兜,突然摸到白天那本《半月谈》。杂志边角被车座磨得卷了边,油墨味儿混着煤油味,让他想起父亲印刷室那台老油印机。窗外的月亮照着车把手上缠的红塑料绳,明天该找点机油把车链子润润了。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