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六
作者:桓宽字数:7706字

卷第六

散不足第二十九

大夫曰:“吾以贤良为少愈,乃反其幽明,若胡车相随而鸣。诸生独不见季夏之螇乎?音声入耳,秋风至而无。诸生无易由言,不顾其患,患至而后默,晚矣。”

贤良曰:“孔子读史记,喟然而叹,伤正德之废,君臣之危也。夫贤人君子,以天下为任者也。任大者思远,思远者忘近。诚心闵悼,恻隐加尔,故忠心独而无累。此诗人所以伤而作,比干、子胥遗身忘祸也。其恶劳人若斯之急,安能默乎?《诗》云:‘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孔子栖栖,疾固也,墨子遑遑,闵世也。”

大夫默然。

丞相曰:“愿闻散不足。”

贤良曰:“宫室舆马,衣服器械,丧祭食饮,声色玩好,人情之所不能已也。故圣人为之制度以防之。间者士大夫务于权利,怠于礼义,故百姓仿效,颇逾制度。今故陈之,曰:

古者谷物菜果,不时不食,鸟兽鱼鳖,不中杀不食。故缴罔不入于泽,杂毛不取。今富者逐驱歼罔置,掩捕 鷇,耽湎沈酒,铺百川。鲜羔氂, 胎扁,皮黄口。春鹅秋鶵,冬葵温韭,浚茈蓼苏,蕈䓴耳菜,毛果虫貉。

古者采椽茅茨,陶桴复穴,足御寒暑,蔽风雨而已。及其后世,采椽不斫,茅茨不剪,无斫削之事,磨砻之功。大夫达棱楹,士颖首,庶人斧成木构而已。今富者井干增梁,雕文槛楣,垩㡪壁饰。

古者衣服不中制,器械不中用,不粥于市。今民间雕琢不中之物,刻画玩好无用之器。玄黄杂青,五色绣衣,戏弄蒲人杂妇,百兽马戏斗虎,唐锑追人,奇虫胡妲。

古者诸侯不秣马,天子有命,以车就牧。庶人之乘马者,足以代其劳而已。故行则服枙,止则就犁。今富者连车列骑,骖贰辎軿。中者微舆短毂,烦尾掌蹄。夫一马伏枥,当中家六口之食,亡丁男一人之事。

古者庶人耋老而后衣丝,其余则麻枲而已,故命曰布衣。及其后,则丝里枲表,直领无袆,袍合不缘。夫罗纨文绣者,人君后妃之服也。茧䌷缣练者,婚姻之嘉饰也。是以文缯薄织,不粥于市。今富者缛绣罗纨,中者素绨冰锦。常民而被后妃之服,亵人而居婚姻之饰。夫纨素之贾倍缣,缣之用倍纨也。

古者椎车无柔,栈舆无植。及其后,木柃不衣,长毂数幅,蒲荐笠盖,盖无漆丝之饰。大夫士则蝉攫木具,盘韦柔革。常民漆舆,大軨蜀轮。今庶人富者银黄华左搔,结绥韬杠。中者错镳涂采,珥靳飞軨。

古者鹿裘皮冒,蹄足不去。及其后,大夫士狐貉缝腋,羔麑豹祛,庶人则毛绔衳彤,羝襥皮䙏。今富者鼲鼦,狐白凫翁,中者罽衣金缕,燕䶅代黄。

古者庶人贱骑绳控,革鞮皮荐而已。及其后,革鞍氂成,铁镳不饰。今富者 耳银镊䪉,黄金琅勒,氂绣弇汗,华革明鲜。中者漆韦绍系,采画暴乾。

古者污尊抔饮,盖无爵觞樽俎。及其后,庶人器用,即竹柳陶瓠而已。唯瑚琏觞豆而后雕文彤漆。今富者银口黄耳,金罍玉钟。中者野王紵器,金错蜀杯。夫一文杯得铜杯十,贾贱而用不殊。箕子之讥,始在天子,今在匹夫。

古者燔黍食稗,而捭豚以相飨。其后,乡人饮酒,老者重豆,少者立食,一酱一肉。旅饮而已。及其后,宾婚相召,则豆羹白饭,綦脍熟肉。今民间酒食,殽旅重叠,燔炙满案,臑鳖脍鯹,麑卵鹑鴳橙枸,鲐鳢醢醯,众物杂味。

古者庶人春夏耕耘,秋冬收藏,昏晨力作,夜以继日。《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非 腊不休息,非祭祀无酒肉。今宾昏酒食,接连相因,析酲什半,弃事相随,虚无乏日。

古者庶人粝食藜霍,非乡饮酒、 腊、祭祀无酒肉。故诸侯无故不杀牛羊,大夫士无故不杀犬豕。今闾巷县伯,阡伯屠沽,无故烹杀,相聚野外。负粟而往,挚肉而归。夫一豕之肉,得中年之收,十五斗粟,当丁男半月之食。

古者庶人鱼菽之祭,春秋修其祖祠。士一庙,大夫三,以时有事于五祀,盖无出门之祭。今富者祈名岳,望山川,椎牛击鼓,戏倡儛像。中者南居当路,水上云台,屠羊杀狗,鼓瑟吹笙。贫者鸡豕五芳,卫保散腊,倾盖社场。

古者德行求福,故祭祀而宽;仁义求吉,故卜筮而希。今世俗宽于行而求于鬼,怠于礼而笃于祭,嫚亲而贵势,至妄而信日,听訑言而幸得,出实物而享虚福。

古者,君子夙夜孳孳思其德,小人晨昏孜孜思其力。故君子不素飡,小人不空食。世俗饰伪行诈,为民巫祝,以取厘谢,坚頟健舌,或以成业致富,故惮事之人,释本相学。是以街巷有巫,闾里有祝。

古者无杠 之寝,床栘之案。及其后世,庶人即采木之杠,牒桦之 。士不斤成,大夫苇莞而已。今富者黼绣帷幄,涂屏错跗。中者锦绨高张,采画丹漆。

古者皮毛草蓐,无茵席之加,旃蒻之美。及其后,大夫士复荐草缘,蒲平单莞。庶人即草蓐索经,单蔺蘧蒢而已。今富者绣茵翟柔,蒲子露床。中者 皮代旃,阘坐平莞。

古者不粥饪,不市食。及其后,则有屠沽,沽酒市脯鱼盐而已。今熟食遍列,殽旅成市,作业堕怠,食必趣时,杨豚韭卵,狗 马朘,煎鱼切肝,羊淹鸡寒,挏马酪洒,蹇脯胃脯,胹羔豆赐, 膹雁羹,臭鲍甘瓠,熟粱和炙。

古者土鼓凷枹,击木拊石,以尽其欢。及其后,卿大夫有管磬,土有琴瑟。往者民间酒会,各以党俗,弹筝鼓缶而已。无要妙之音,变飞羽之转。今富者钟鼓五乐,歌儿数曹。中者鸣竽调瑟,郑儛赵讴。

古者瓦棺容尸,木板堲周,足以收形骸,藏发齿而已。及其后,桐棺不衣,采椁不斫。今富者绣墙题凑。中者梓棺楩椁。贫者画荒衣袍,缯囊缇橐。

古者明器有形无实,示民不用也。及其后,则有䤈醢之藏,桐马偶人弥祭,其物不备。今厚资多藏,器用如生人。郡国繇吏素桑楺,偶车橹轮,匹夫无绕领,桐人衣纨绨。

古者不封不树,反虞祭于寝,无坛宇之居,庙堂之位。及其后,则封之。庶人之坟半仞,其高可隐。今富者积土成山,列树成林,台榭连阁,集观增楼。中者祠堂屏阁,垣阙罘罳。

古者邻有丧,舂不相杵,巷不歌谣。孔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今俗因人之丧以求酒肉,幸与小坐而责辨,歌舞俳优,连笑伎戏。

古者,男女之际尚矣,嫁娶之服,未之以记。及虞、夏之后,盖表布内丝,骨笄象珥,封君夫人加锦尚褧而已。今富者皮衣朱貉,繁路环珮。中者长裾交袆,璧瑞簪珥。

古者事生尽爱,送死尽哀。故圣人为制节,非虚加之。今生不能致其爱敬,死以奢侈相高;虽无哀戚之心,而厚葬重币者则称以为孝,显名立于世,光荣著于俗。故黎民相慕效,至于发屋卖业。

古者夫妇之好,一男一女而成家室之道。及后,士一妾,大夫二,诸侯有侄娣九女而已。今诸侯百数,卿大夫十数,中者侍御,富者盈室。是以女或旷怨失时,男或放死无匹。

古者凶年不备,丰年补败,仍旧贯而不改作。今工异变而吏殊心,坏败成功,以匿厥意。意极乎功业,务存乎面目。积功以市誉,不恤民之急。田野不辟而饰其亭落,邑居丘墟而高其郭。

古者不以人力徇于禽兽,不夺民财以养狗马,是以财衍而力有余。今猛兽奇虫不可以耕耘,而令当耕耘者养食之。百姓或短褐不完,而犬马衣文绣,黎民或糠糟不接,而禽兽食粱肉。

古者人君敬事爱下,使民以时,天子以天下为家,臣妾各以其时供公职,今古之通义也。今县官多畜奴婢,坐禀衣食,私作产业为奸利,力作不尽,县官失实。百姓或无斗筲之储,官奴累百金;黎民昏晨不释事,奴婢垂拱遨游也。

古者亲近而疏远,贵所同而贱非类。不赏无功,不养无用。今蛮、貊无功,县官居肆,广屋大第,坐禀衣食。百姓或旦暮不赡,蛮、夷或厌酒肉。黎民泮汗力作,蛮、夷交胫肆踞。

古者庶人粗菲草芰,缩丝尚韦而已。及其后,则綦下不借,鞔鞮革舄。今富者革中名工,轻靡使容,纨里紃下,越端纵缘。中者邓里间作,蒯苴秦坚。婢妾韦沓丝履,走者茸芰絇绾。

古圣人劳躬养神,节欲适情,尊天敬地,履德行仁。是以上天歆焉,永其世而丰其年。故尧秀眉高彩,享国百载。及秦始皇览怪迂,信 祥,使卢生求羡门高,徐市等入海求不死之药。当此之时,燕、齐之士释锄耒,争言神仙方士,于是趣咸阳者以千数,言仙人食金饮珠,然后寿与天地相保。于是数巡狩五岳,滨海之馆,以求神仙蓬莱之属。数幸之郡县,富人以资佐,贫者筑道旁。其后小者亡逃,大者藏匿;吏捕索掣顿,不以道理。名官之旁,庐舍丘落,无生苗立树;百姓离心,怨思者十有半。《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故圣人非仁义不载于己,非正道不御于前。是以先帝诛文成、五利等,皇帝建学官,亲近忠良,欲以绝怪恶之端,而昭至德之涂也。

宫室奢侈,林木之蠹也。器械雕琢,财用之蠹也。衣服靡丽,布帛之蠹也。狗马食人之食,五谷之蠹也。口腹从恣,鱼肉之蠹也。用费不节,府库之蠹也。漏积不禁,田野之蠹也。丧祭无度,伤生之蠹也。堕成变故伤功,工商上通伤农。故一杯棬用百人之力,一屏风就万人之功,其为害亦多矣!目脩于五色,耳营于五音,体极轻薄,口极甘脆。功积于无用,财尽于不急。口腹不可为多。故国病聚不足即政怠,人病聚不足则身危。”

丞相曰:“治聚不足奈何?”

救匮第三十

贤良曰:“盖桡枉者以直,救文者以质。昔者晏子相齐,一狐裘三十载。故民奢,示之以俭;民俭,示之以礼。方今公卿大夫子孙诚能节车舆,适衣服,躬亲节俭,率以敦朴,罢园池,损田宅,内无事乎市列,外无事乎山泽,农夫有所施其功,女工有所粥其业;如是,则气脉和平,无聚不足之病矣。”

大夫曰:“孤子语孝,躄者语杖。贫者语仁,贱者语治。议不在己者易称,从旁议者易是,其当局则乱。故公孙弘布被,倪宽练袍,衣若仆妾,食若庸夫。淮南逆于内,蛮、夷暴于外,盗贼不为禁,奢侈不为节。若疫岁之巫,徒能鼓口耳,何散不足之能治乎?”

贤良曰:“高皇帝之时,萧、曹为公,滕、灌之属为卿,济济然斯则贤矣。文、景之际,建元之始,大臣尚有争引守正之义。自此之后,多承意从欲,少敢直言而议而正刺,因公而徇私。故武安丞相讼园田,争曲直于人主之前。夫九层之台一倾,公输子不能正;本朝一邪,伊、望不能复。故公孙丞相、倪大夫侧身行道,分禄以养贤,卑己以下士,功业显立,日力不足,无行人子产之继。而葛绎、彭侯之等,隋坏其绪,纰乱其纪,毁其客馆议堂以为马厩妇舍,无养士之礼,而尚骄矜之色,廉耻陵迟而争于利矣。故良田广宅,民无所之。不耻为利者满朝市,列田畜者弥郡国。横暴掣顿,大第巨舍之旁,道路且不通,此固难医而不可为工。”

大夫勃然作色,默而不应。

箴石第三十一

丞相曰:“吾闻诸郑长者曰:‘君子正颜色则远暴嫚,出辞气则远鄙倍矣。’故言可述,行可则。此有司夙昔所愿睹也。若夫剑客论,博弈辩,盛色而相苏,立权以不相假,使有司不能取贤良之议,而贤良文学被不逊之名,窃为诸生不取也。公孙龙有言曰:‘论之为道辩,故不可以不属意。属意相宽,相宽其归争。争而不让则入于鄙。’今有司以不仁,又蒙素飡,无更责雪耻矣。县官所招举贤良文学,而及亲民伟仕,亦未见其能用箴石而医百姓之疾也。”

贤良曰:“贾生有言曰:‘恳言则辞浅而不入,深言则逆耳而失指。’故曰:‘谈何容易。’谈且不易,而况行之乎?此胡建所以不得其死,而吴得几不免于患也。语曰:‘五盗执一良人,枉木恶直绳。’今欲下箴石,通关鬲,则恐有盛、胡之累,怀箴橐艾,则被不工之名。‘狼跋其胡,载踕其尾。’君子之路,行止之道固狭耳。此子石所以叹息也。”

除狭第三十二

大夫曰:“贤者处大林,遭风雷而不迷。愚者虽处平敞大路,犹暗惑焉。今守相亲剖符赞拜,莅一郡之众,古方伯之位也。受命专制,宰割千里,不御于内。善恶在于己,己不能故耳,道何狭之有哉?”

贤良曰:“古之进士也,乡择而里选,论其才能,然后官之,胜职任然后爵而禄之。故士修之乡曲,升诸朝廷;行之幽隐,明足显著。疏远无失士,小大无遗功。是以贤者进用,不肖者简黜。今吏道壅而不选,富者以财贾官,勇者以死射功。戏车鼎跃,咸出补吏,累功积日,或至卿相。垂青绳,擐银龟,擅杀生之柄,专万民之命。弱者,犹使羊将狼也,其乱必矣;强者,则是予狂夫利剑也,必妄杀生也。是以往者郡国黎民相乘而不能理,或至锯颈杀不辜而不能正。执纲纪非其道,盖博乱愈甚。古者封贤禄能,不过百里;百里之中而为都,疆垂不过五十里,犹以为一人之身,明不能照,聪不得达,故立卿大夫士以佐之,而政治乃备。今守相或无古诸侯之贤,而莅千里政,主一郡之众,施圣主之德,擅生杀之法,至重也。非仁人不能任,非其人不能行。一人之身,治乱在己,千里与之转化,不可不熟择也。故人主有私人以财,不私人以官;悬赏以待功,序爵以俟贤,举善若不足,黜恶若仇雠,固为其非功而残百姓也。夫傅主德,开臣途,在于选贤而器使之,择练守相然后任之。”

疾贪第三十三

大夫曰:“然。为医以拙矣,又多求谢;为吏既多不良矣,又侵渔百姓。长吏厉诸小吏,小吏厉请百姓。故不患择之不熟,而患求之与得异也;不患其不足也,患其贪而无厌也。”

贤良曰:“古之制爵禄也,卿大夫足以润贤厚士,士足以优身及党,庶人为官者足以代其耕而食其禄。今小吏禄薄,郡国繇役远至三辅,粟米贵,不足相赡。常居则匮于衣食,有故则卖畜粥业。非徒是也,繇使相遣,官庭摄追,小计权吏,行施乞贷,长吏侵渔。上府下求之县,县求之乡。乡安取之哉?语曰:‘货赂下流,犹水之赴下,不竭不止。’今大川江河饮巨海,巨海受之,而欲溪谷之让流潦;百官之廉,不可得也。夫欲影正者端其表,欲下廉者先之身。故贪鄙在率不在下,教训在政不在民也。”

大夫曰:“贤不肖有质,而贪鄙有性,君子内洁己而不能纯教于彼。故周公非不正管、蔡之邪,子产非不正邓皙之伪也。夫内不从父兄之教,外不畏刑法之罪,周公、子产不能化,必也。今一二则责之有司,有司岂能缚其手足而使之无为非哉?”

贤良曰:“驷马不驯,御者之过也;百姓不治,有司之罪也。《春秋》刺讥不及庶人,责其率也。故古者大夫将临刑,声色不御,刑以当矣,犹三巡而嗟叹之。其耻不能以化而伤其不全也。政教暗而不著,百姓颠蹶而不扶,犹赤子临井焉,听其入也。若此,则何以为民父母?故君子急于教,缓于刑。刑一而正百,杀一而慎万。是以周公诛管、蔡,而子产诛邓皙也。刑诛一施,民遵礼义矣。夫上之化下,若风之靡草,无不从教。何一一而缚之也?”

后刑第三十四

大夫曰:“古之君子善善而恶恶。人君不畜恶民,农夫不畜无用之苗。无用之苗,苗之害也;无用之民,民之贼也。鉏一害而众苗成,刑一恶而万民悦。虽周公、孔子不能释刑而用恶。家之有恶子,器皿不居,况恶民乎!民者敖于爱而听刑,故刑所以正民,锄所以别苗也。”

贤良曰:“古者笃教以导民,明辟以正刑。刑之于治,犹策之于御也。良工不能无策而御,有策而勿用。圣人假法以成教,教成而刑不施。故威厉而不杀,刑设而不犯。今废其纪纲而不能张,坏其礼义而不能防。民陷于罔,从而猎之以刑,是犹开其阑牢,发以毒矢也,不尽不止。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即哀矜而勿喜。’夫不伤民之不治,而伐己之能得奸,犹弋者睹鸟兽挂罻罗而喜也。今天下之被诛者不必有管、蔡之邪、邓皙之伪,恐苗尽而不别,民欺而不治也。孔子曰:‘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故民乱反之政,政乱反之身,身正而天下定。是以君子嘉善而矜不能,恩及刑人,德润穷夫,施惠悦尔,行刑不乐也。”

授时第三十五

大夫曰:“共其地,居是世也,非有灾害疾疫,独以贫穷,非惰则奢也;无奇业旁入,而犹以富给,非俭则力也。今曰施惠悦尔,行刑不乐,则是闵无行之人,而养惰奢之民也。故妄予不为惠,惠恶者不为仁。”

贤良曰:“三代之盛无乱萌,教也。夏、商之季世无顺民,俗也。是以王者设庠序,明教化,以防道其民,及政教之洽,性仁而喻善。故礼义立则耕者让于野,礼义坏则君子争于朝。人争则乱,乱则天下不均,故或贫或富。富则仁生,赡则民争止。昏暮叩人门户,求水火,贪夫不恡。何则?所饶也。夫为政而使新粟如水火,民安有不仁者乎?”

大夫曰:“博戏驰逐之徒,皆富人子弟,非不足者也。故民饶则僭侈,富则骄奢,坐而委蛇,起而为非,未见其仁也。夫居事不力,用财不节,虽有财如水火,穷乏可立而待也。有民不畜,有司虽助之耕织,其能足之乎?”

贤良曰:“周公之相成王也,百姓饶乐,国无穷人,非代之耕织也。易其田畴,薄其税敛,则民富矣。上以奉君亲,下无饥寒之忧,则教可成也。《语》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以德,齐之以礼,则民徙义而从善,莫不入孝出悌,夫何奢侈暴慢之有?管子曰:‘仓禀实而知礼节,百姓足而知荣辱。’故富民易与适礼。”

大夫曰:“县官之于百姓,若慈父之于子也。忠焉能勿诲乎?爱之而勿劳乎?故春亲耕以劝农,赈贷以赡不足,通滀水,出轻系,使民务时也。蒙恩被泽而至今,犹以贫困,其难与适道若是夫!”

贤良曰:“古者春省耕以补不足,秋省敛以助不给。民勤于财则贡赋省,民勤于力则功筑罕。为民爱力,不夺须臾。故召伯听断于甘棠之下,为妨农业之务也。今时雨澍泽,种悬而不得播,秋稼零落乎野而不得收。田畴赤地,而停落成市,发春而后,悬青幡而策土牛,殆非明主劝耕稼之意,而春令之所谓也。”

水旱第三十六

大夫曰:“禹、汤圣主,后稷、伊尹贤相也,而有水旱之灾。水旱,天之所为;饥穰,阴阳之运也,非人力故。太岁之数在阳为旱,在阴为水。六岁一饥,十二岁一荒。天道然,殆非独有司之罪也。”

贤良曰:“古者政有德,则阴阳调,星辰理,风雨时。故行修于内,声闻于外;为善于下,福应于天。周公载纪而天下太平,国无夭伤,岁无荒年。当此之时,雨不破块,风不鸣条,旬而一雨,雨必以夜。无丘陵高下皆熟。《诗》曰:‘有弇萋萋,兴雨祁祁。’今不省其所以然,而曰‘阴阳之运也’,非所闻也。孟子曰:‘野有饿殍,不知收也;狗豕食人食,不知检也。为民父母,民饥而死,则曰,非我也,岁也,何异乎以刃杀之,则曰,非我也,兵也?’方今之务,在除饥寒之患,罢盐铁,退权利,分土地,趣本业,养桑麻,尽地力也。寡功节用,则民自富。如是则水旱不能忧,凶年不能累也。”

大夫曰:“议者贵其辞约而指明,可于众人之听,不至繁文稠辞,多言害有司化俗之计,而家人语。陶朱为生,本末异径,一家数事,而治生之道乃备。今县官铸农器,使民务本,不营于末,则无饥寒之累。盐铁何害而罢?”

贤良曰:“农,天下之大业也;铁器,民之大用也。器用便利,则用力少而得作多,农夫乐事劝功。用不具,则田畴荒,谷不殖,用力鲜,功自半。器便与不便,其功相什而倍也。县官鼓铸铁器,大抵多为大器,务应员程,不给民用。民用钝弊,割草不痛。是以农夫作剧,得获者少,百姓苦之矣。”

大夫曰:“卒徒工匠以县官日作公事,财用饶,器用备。家人合会,褊于日而勤于用,铁力不销炼,坚柔不和。故有司请总盐铁,一其用,平其贾,以便百姓公、私。虽虞、夏之为治,不易于此。吏明其教,工致其事,则刚柔和,器用便。此则百姓何苦,而农夫何疾?”

贤良曰:“故民得占租鼓铸煮盐之时,盐与五谷同贾,器和利而中用。今县官作铁器,多苦恶,用费不省,卒徒烦而力作不尽。家人相一,父子戮力,各务为善器。器不善者不集,农事急,挽运衍之阡陌之间。民相与市买,得以财货、五谷新弊易货,或时贳民,不弃作业。置田器各得所欲,更繇省约。县官以徒复作,缮治道桥,诸发民便之。今总其原,一其贾,器多坚䃘,善恶无所择。吏数不在,器难得。家人不能多储,多储则鉎生。弃膏腴之日,远市田器,则后良时。盐铁贾贵,百姓不便。贫民或木耕手耨,土耰啖食。铁官卖器不售,或颇赋与民。卒徒作不中呈,时命助之。发征无限,更徭以均剧,故百姓疾苦之。古者千室之邑,百乘之家,陶冶工商,四民之求,足以相更。故农民不离畦亩,而足乎田器;工人不有斩伐而足乎陶治,不耕田而足乎粟米。百姓各得其便,而上无事焉。是以王者务本不作末,去炫耀,除雕琢,湛民以礼,示民以朴。是以百姓务本而不营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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