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日本往时之陆军
作者:山县有朋字数:3114字

第一篇

日本往时之陆军

地势与武力

日本有岛屿,多数绵亘如联珠,起自热带而至寒带,斜蟠于太平洋之西面。峻岭纵横,区分国中,以便于群雄之割据。故诸州豪族夙练武术而相争竞,统一之者,固须强大武力也。

太初,诺册二尊执琼矛而治定八洲。嗣后,每世威服宇内。神武帝发轫于九州,东征至大和中原,破土藩诸酋长,而奠都于磐余之橿原以确立帝国之基址,命大伴、久米二部统领京畿,护卫宫门,而定尚武之道。卫府之制,实始乎此。

崇神天皇(第十世)始取祭政分离之制,又置四道将军以镇定四边。垂仁天皇(第十一世)以兵器为祭币,纳诸神社,以充武库,别设屯仓,以备屯戍。当是时,皇兄丰城命征东国。景行天皇及日本武尊西征东伐,用兵颇繁,遂置东山都督、越国造、筑紫国造以镇抚东夷、北狄、西蛮诸族。日本西北,仅隔对马海峡而有新罗。会任那置日本府,渐发争衡之端。

仲哀帝(第十四世)西征熊袭。神功后,遂航海而讨新罗(西历二百年),因而评定三韩(朝鲜),派将士令驻屯其地,以发扬国威。此时,北边之地距京畿颇远,而交通不便。日本武尊之东征,未及奥羽之边端,故边陲有未沐皇化之处。而东夷、北狄构怨无已时。至后世,则仍若国人养勇演武之场。不独边陲为然,国造伴造等在诸州者,亦争战而已。而盗贼不逞之徒,多害于良民者。孝德天皇大化元年(西历六百四十五年),统一兵政,禁人私带刀剑弓矢。然是禁杀国民尚武之风,故未久弛之。

兵制

天智天皇出军于韩地,与唐交战(西历六百六十一年)。此时,始作律令稿案。天武天皇知栗隈王性英毅,举为兵政长官,由实验而修定军防令,其制度最详备焉。补修古制,而置六卫府,以防人配三边是为其大要。持统天皇三年(六百八十九年),点全国人民四分之一以为兵丁,令演习武技。文武天皇大宝元年(七百一年),定队伍编制,以一千人为一军团。中区分旅、队、火、伍等各置其长,又选士之习熟骑射者作骑队。当时,大和民族骑马狩猎者多,故骑队之编制容易得之。军制整备而师贵族,富于尚武之气象,屡用征隼征夷之师,而东征西伐,开拓边土极盛矣。

兵农分业

光仁天皇宝龟十一年(七百八十年),定诸州兵赋。选人民之有武才者,令专修武艺,以应征发。其羸弱者,皆归于农。于是兵农渐分。豪族养家子郎党,雄视于乡曲,始有武门武士之称。嗣后,泰平稍久,文物发畅。惟卫府兵务夺于奢侈之风,而素朴之风尚遂以消尽。其末驯致武官优柔,与文官无所择,皆失其尚武之本质。所谓武道者,悉委之戍卫边境之卒伍头领等。其卫士之交班入卫府者,暴横不羁,朝廷亦无以制之。

醍醐天皇延长五年(九百二十七年),定延喜式。其兵部之制度非不整备,亦只为空文。朱雀天皇承平三年(九百三十三年),京师盗贼横行,关东西海叛乱并发。而朝威顿衰。都府之警备虽仍称六卫,然惟武门武士之是赖。

自是,全国兵马捕盗之权渐推移而归之武族。其间,源平二家隐然为武力之中心。既而中央集权之制,益弛其纲。封建之势,胚胎其中。如总州有千叶氏,奥州有安倍氏,西海有原田、阿多二氏,皆蓄强势若大酋长,而不受中央政府之驾驭。源氏讨伐千叶、安倍等数族而克定之。平氏威制原田、阿多等诸族而绥抚之。其武力加大者,各有所恃也。

源、平二家争衡而相冲突。其极,平氏亡灭而源氏开霸府于镰仓,确立封建之形势,统制全国以武人政治,武家子孙世袭其武职。自是,国民多讲武术者。

用兵法

第十二世纪之末,源平交战,其用兵之法颇为巧妙。此时,源氏据镰仓,派大军越山河百二十有余里(每里合华里六里)远击平氏于京都而破之,复西追百有余里,大战于西海而歼灭之,尤见其行军之神速。

奥羽之地,多峻岭险岳,道路阻塞而朝命难及,久抛弃而置于化外。藤原泰衡踞险阻而恃强勇。源赖朝乘其讨灭平族之余威,驱大兵而攻伐之。其沿道之地,几于无以为供给,然源氏卒能排其险阻以收其攻伐之功者,因军旅有节制耳。

源氏幕府骤失其统,北条氏继承之,以质素勤勉为其家风,大资于武士道之涵养。弘安四年(一千二百八十一年),元兵十有余万,舢舻相衔,以长蛇之势掩袭对马,用火器而迫击之,拟一举吞噬日本全国。对马岛主率兵仅百余人当之,皆死,无一人降者。胡兵进抵筑、肥二州之海岸,近邻诸侯不待命于中央政府,而协力防御之,纵横奋斗,元兵卒歼灭海中,因而永绝外国之觊觎。日本武士遇国难而协力击破外寇,其气力之炽烈略如此,是即日本民族之特质也。

兵器

古时,日本之兵器为弓、刀二种。远距则对战用弓,近距则接战用刀。神功皇后征韩(西历二百年)之时,始作弩以备边防,惟久无实用,未至第九世纪而全废绝焉。

第十四世纪之末,于南北朝争乱之终期,始有作枪(长槊)者。枪之用,最适于突击,惟不便携带,初时将校专用之而已。

第十六世纪之中叶,群雄割据,用兵无已时,遂成战国之势,于是战术与兵器进步尤著。长枪乃充战阵主要之用。盾以木板制之,防弓矢者用之。凡敌之袭击,必御以刀枪。故刀枪者恒兼突击、防御二用。战以刀者,必须迫敌极近。左右隔间,不便于编伍。

古世,战阵只为勇士格斗之联系,非成队列而驰突。战国之世,遂有长枪队一列密集而运动,然亦不过一部队也。

小铳之传输

天文十二年(一千五百四十三年),葡萄牙人至大隅种子岛传以鸟铳,于是有以火器列战线者,非短兵所能御。于是旧时战法,不适为用,不能不一变。当时,战云蔽诸州,偶得火器,而人皆争究其术,兼传习其制造法。甲乙转辗,流布极速,未十年而普行全国。

外国之交通虽开其绪,而国中多争战,加以道路阻塞,非将士选择兵器之机慧,则焉得使鸟铳普行如此之速乎?铳器既为战阵主要之用,甲胄不能防之,勇士之挺身突击者恒为弹丸所殪。于是战之胜利不复由筋骨,而转归于智术。惟铳器未精,装药需时,且铳尖无装剑,不足以抗突击。故弓矢刀枪尚有活用之余地。由是,战士渐考究队列整理之法。

迨第十六世纪中叶,甲、越二雄交战亘十有余年,两军各帅以智勇兼备之英雄,且裨以才能之士,其用兵之法发畅尤著。

筑城术

文禄元年(一千五百九十二年),有征韩之役,日本将士之武勇向外发扬。是役毫无影响于兵器之进步。其间,筑城术大兴,其所筑之巨城至今尚遗壮观,盖其术传自西洋云。

德川氏之世,治平三百年。上流之卿,饱食暖衣,消磨武力,虽似平安时代之朝臣,然封建之道令武士深储忠信之心,而锐气常盈满于中流之下。独惜武术之练磨,偏重刀枪。又职工恒为士人所贱视,不能助兵器之进步。至若鸟铳,则久无改其旧形。

日本武士之风尚

日本武士不专贵武勇,其修文学善诗歌者不少。以仁爱义侠为心,谦让而重名誉,一旦遇敌,互以居所姓名相告,正威容而争以武术。已决优劣而胜者,不敢辱其死者,此为接战之礼。若狙击暗杀,则武士所耻。

第十一世纪中叶,源义家征奥州,偶追敌帅安倍贞任,将发一矢而射杀之,先朗咏一歌而讽示之。贞任控马,悠然顾之,亦答以歌,而抒其守城之苦。于是义家收其矢,使贞任远逃焉。可见边陲之武人,犹有此优雅之情。贞任已亡,其弟宗任乞降,义家即许为扈从。一日微行,令宗任独随从,亦足知其信赖之厚。此为日本武士之襟度。

上古,神功皇后征韩之役,有训命曰:“降勿杀,伤勿使重。”神武天皇之东征,士人纳降者,虽出于强力抵抗之余,皆赦其罪,而恩遇如原随之将士。其中有任禁卫之重职者。足利尊氏以逆贼而悼惜楠正成之忠死,特收其首而送付其遗族。是不足征日本武士之临敌有度,宽厚可风,其由来盖已远乎。

日俄之战,日本舰队击破俄国舰队,而追穷颇急。偶见俄舰“卢利窟”轰沉,其舰员皆将溺没,乃下艇救之,与平时救海难之例无所异。是可谓日本武士发挥其本能。

往昔,上杉氏与武田氏交战累年,偶闻北条氏欲令武田氏窘穷,而断其盐路,甲州人民无由得盐,困甚,乃由北越输盐甲州,使无缺乏。盖其所战者,在武术,而挤陷良民固非其志也。此可征日本武士之品性纯洁,而最富于慈爱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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