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数天后,不知是哪位叛徒先生的出卖,抑或是老师能掐会算,不仅知道了他们的小点子,还直接揪出了发明人江放。这次老师可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他的好成绩而给他留了面子,不仅当众作了严厉的训斥,还非小打小闹,那话一字一字叠罗汉似地压得江放抬不起头——是不敢,训这么厉害的时候,你昂着那便是蔑视,就连江放转头想看看谁告的密,都被老师一棍给敲了回来。
江放摸摸头,刘苏苏却冲着他笑,江放的心情实在地不好,就瞪着她,她反而笑得更欢,最后江放将头放的低低的,一张脸简直要缩进了脖子里。
“给我站起来!”班主任走到江放的桌边,江放也没有在意,蓦然间这一声喝再夹以班主任重重的拍桌声,吓得江放、莫莉,吓得江放的前排后座及一班的人一大跳。
江放站起,想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天大的坏事,值得发这么大的火,那只手难道不疼吗,然后便听见班主任带着火的话,在他的身边围了好大的一个圈,直似要把他就地烧掉:
“你聪明?是,你是很聪明,可这能保证你每次考试都能考好吗?好,好,就算你每次都可以考好,那这学习就可以马虎了,就可以不学了。温故而知新,你都背哪里去了,现在你能不能给我背出来……背不出来是不是!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你以为你认得几个字,懂得几个词语的意思,就什么文章都能读懂了是吧?
不天天练习,不多多用脑子想一想,你怎么能做到熟能生巧?你做不到,就说明你还没有学好。给你两张卷子做你就嫌烦了,嫌烦你就别来上学,来上你就给我好好地学。点子挺不错的呀,可以申请发明专利了,三张卷子一人做一张,再换着抄,亏你想的出来。脸转哪看什么,给我站好了!
你以前不是挺好的吗,你以前迟迟到,偶尔少交个两次作业的也就算了,这下好,集体作弊,这是什么现象,尤其是你江放,你学费还是学校免的,你说你不好好学能对得起谁,连你自己这颗聪明的脑袋都对不起,像刘苏苏林帆,他们抄抄也就罢了,我没想到你也抄,还有你莫莉,还有你……”
随着老师的点名,哗哗站起十余名平常学习都不错的,江放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跟着学,不免还有点得意。
班主任则从江放身边回到了讲台前,拿着教棍一一指着站起的同学:“你看看你们,你们是不是都以为学好了,做这些小儿科的没意思了,可以不用学了,不用做什么劳什子试卷了是不是,是不是?”班主任的怒火明显吓着了许多人,连刘苏苏都老老实实地趴回自己的桌上了,江放更是将一张脸板板地缩在脖子里。
“不,不是的。”一位同学怯怯地顺着班主任的话搭了一句。江放想他现在可真够笨的,不晓得沉默是金吗,一点点都是刺激,果然,老师几步走到他的面前,用手中的教棍在他的脑袋上敲了下:“还说不是。我现在也没劲训你们了,都给我好好地站着反省反省,尤其是你江放,过来,给我站到前面来,贴着墙站好了,都给我站到晚自习放学为止,都给我好好想想。”
江放贴着墙站好,班主任又余怒未消地在教室里来回地踱着步,鞋跟在水泥地上撞出震耳的声音,所有的嘴巴都闭得紧紧的,一声咳嗽跟惊雷似的,别人惊惊乍乍的,连咳嗽的那家伙心也跑到了嗓子眼里,对自己说可千万别再来了,不料就势来了个更大的喷嚏,一抬头看班主任正瞧着自己,忙使劲捂住嘴巴,两三点笑还没出来便胎死喉中。
就是班主任走后许久余威犹在,静,静得连呼吸都沉重可闻,直到不知是谁故意地咳嗽了一声,才都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有了小声的窃窃私语。
铃声刚一响,刘苏苏第一个蹦了起来,夸张似地大吸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我的天啊,差点没给我憋死,恐怖,真恐怖,江放,都你干的好事。”
江放也深呼吸了一口,扩扩胸舒展舒展,以便使自己从刚才的气氛中能轻松下来,走到莫莉跟前说:“你没事吧?”
莫莉坐下摇了摇头,说道:“没事呢,你呢?”
江放则有点苦涩的笑道:“没事。”
刘苏苏从包里拿出几个果冻,给了江放和莫莉一人一个,说:“吃个吧,清清凉凉的。”
江放剥开一个填进嘴里,温温润润的,走出教室趴在栏杆上,让风拂过脸颊,他忽然想笑,想大大声声地笑一下,但没有声音。
刘苏苏站到讲台上啪啪拍着桌子,大声道:“哪个王八羔子向老师告密的,有种的站出来,让姑奶奶瞅瞅你长得什么样,是不是和汪精卫那个兔崽子一样,妈的,有种的就站出来!”
不少挨训的人或者好事之徒都跟着叫嚷道:“对,有种的就站出来,老子要是不把你皮扒了就不是人。”
结果自然只是一顿牢骚,那家伙怎么敢站出来,还不被大卸八块。上课时,教室里呈现前所未有的静,江放拿着本书面对全班的同学依旧贴着墙站着,真像杆标帜。他笑着面对那不时扫过来的一些目光,还有路过的别班老师同学的惊异,他不觉得这算什么,在初中时也不少这样被训或者站着,何况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不然怎么会差一点就没有再上学呢。
他甚至觉得骨子里总有些坏坏的东西在流淌,他想不知哪天又会干出什么事来,那事情会让老师惊诧同学们跌眼,或许连他自己都要不明所以。他想着若不是家里穷,他看着父母劳累的样子不忍心,说不定就去做一只真正自由的鸟儿,可以自由自在地去飞翔多舒服,穷也罢富也罢,生也罢死也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江放低下头,以使人不能看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思绪穿过了教室,穿过眼前的这一切和这所学校,在一片空阔的场地里奔跑起来,当然这儿不能缺少一位漂亮的公主。江放抬眼瞟了刘苏苏一眼,见她趴在桌子上依旧摆弄她那只紫色的钢笔,他想着若那位公主就是她多好,于是他开始幻想,在那片空阔的场地里,奔跑着的他和刘苏苏。
从初中的时候开始他便总喜欢漫天漫地地想象自己的未来,或者是现实的或者根本就只是幻想,他想自己之所以天天好做梦大概就缘于这个因由吧,白天清醒的时候想梦,晚上混沌的时候做梦,想自己这辈子都得拖着梦的衣裙上天入地了。
这一天站得江放比干了一天的活还累,坐在凳子上觉得这硬硬的东西比任何时候都来的舒服。本来还想着写个什么申诉之类的表白自己的想法,和老师较一下劲的,但想想父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放弃了,不仅是放弃,还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按时交完所有的作业和各种各样的模拟小测试,就像真悔过了似的。
难得星期,当别的同学都呼朋唤友的一大帮子四处玩耍的时候,江放却得骑着单车去城里舅舅的工地上干活,不为别的,只为父亲此时有些伛的身子无力地踩着那辆破车。
他将一双手轮换地扶着把,红红的,一阵又一阵的麻痒,空气是够清新的,可这空气流动产生的风实在地讨厌至极。江放裹裹又搂搂衣服,依旧挡不住凉气的入侵,温暖溃败的似那次盟军的大逃亡,他全身直哆嗦,他对自己说:“实在不行,得买两件毛衣了,不行,真的不行。”声音跟着身体一起哆嗦,回头看看父亲,也紧搂着身子艰难地蹬他那辆光秃秃只剩两只轮子的破车。
江放有些难受,狠狠劲蹬开这辆还算新的车子,穿风破寒,似箭一般将父亲远远地抛在了后面。这一米一米的路程真够熬的,十里、七里、三里、二里,江放不断在算着离工地还有多远,等一分一秒的罪受够了,工地方千呼万唤地始临近,车子刚一扎好便不住地搓手跺脚,活活跳跳地增加身体的热量。
工地的每一件物什握在手里都是一阵彻骨的寒,江放找了个累一点的活,想让身体出一点汗,直到大口大口地喘气才有些热气从心底泛出来。因为路远,再加上中午的时间短天又冷,江放和父亲还有工地上的几个人便都没有回家,而是在一家大排档买点饭吃,不要怎么好,能填饱肚子就行。
大排档里挤满了人,大多都是路远在城里干活的人,江放便让父亲先占个位子坐着,自己去排队。若依江放平时的饭量来说,至少也要三四个馒头三四碗的辣汤才行,但那样的话,一顿饭就得好几块钱,江放只能吃两个馒头喝两碗汤,这是江放给自己定的最高的标准。江父是知道他的饭量的,就有些心疼地对他说你不要想着省钱,一定要吃饱,江放只是笑着说:“已经吃饱了。”
通常下午要比上午好过一点,一来不似早间那么冷了,二来人的身体也活泛开了,不那么惧冷。江放四点到五点的时候基本上就将中午吃的饭全消化完了,便忍着直到踏进家门,把胃填得盛不下去了为止,看一看电视睡觉。
一天下来去掉中午的一顿饭,还有不到二十块钱,甚或都不够一本书,三分或者四分之一件毛衣,却抵得了二三十斤的麦子,一家人好几天的口粮,因此江放不得不在父母的叫声中睁开睡意惺忪的眼,躺上一会穿衣下床,吃两碗饭,然后让那些饭所产生的热量送自己在寒风中,踩着单车驶出几百乃至上千米,那是幸运。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