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龙仕 木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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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因为饥荒，所以容不下一个姑娘

“大爷，可怜可怜我，给口饭吃吧。”

“这是蝗虫的肚子，敢吃吗？”

…

大楚天佑七年，北方大旱，朝廷开仓放粮，然而因为层层贪污，依然导致了百姓民不聊生，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残忍景象。

楚国君熊文武大怒，下放了不少朝廷高官，亲自监管发粮赈灾，人称“发粮官”。

河北邺城，是大楚再普通不过的一处小城，也是这次旱灾的波及之处。

走在街上能看到，平日里卖菜的摊主都会拿出烂菜叶讨生活，甚至不少穷人摆出了儿女插上草签贩卖，可见时局之艰难。

一个书生从街上穿过，只见此人丹凤眼，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白色，显然平日吃得也不算好。

五官虽无出彩之处，但好在端正，尤其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身上的青衣还算整洁，不少边角的地方已经洗破了，可以说是在强行撑着门面。

突然，地上的一只手抓住了书生的长衫，只见一个乞儿灰头土脸，有气无力的求食，书生轻松挣脱开，刚想转身便走，又于心不忍，叹息一声，在口袋中摸出了一把金黄色的食物，塞进乞儿的身上。

“啊”乞儿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看似衣冠楚楚的人，竟然吃虫子，他吓得刚想扔掉，书生又说：“扔了，说明你是饿死的命，吃下去，如今是秋后，郊外蝗虫众多，你每日都抓一些，用火烤熟后吃掉，应该能撑到发粮官的到来。”

看乞儿还在犹豫，书生拿起一个，放到嘴中嚼了起来，似乎吃得很香。乞儿见了，一把将手中的蝗虫肚子全部吃下去，他泪流满面，一边叩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大爷，大爷长命百岁。”

书生摆摆手，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间破旧的别院。院子无牌匾，而是有人用毛笔公正地写了两个大字：“学舍”。

学舍设施简陋，几张桌椅，十几个孩子打打闹闹，从六七岁到十二三岁不等。

这个年月，还能凑钱让孩子读书的，必然是家中还有余粮，所以孩子们的气色还不错，与外面的小乞儿形成鲜明对比。

见书生来了，所有学生立刻严肃起来，齐声喊道：“先生。”

书生名为叶苏木，颇有才名。这个年月，想要参加科举中的乡试，需先通过城中的科考。叶苏木三次科考皆不中，让他成为了邺城的笑柄。

邺城的人都清楚，叶苏木不是没有才学，只是眼下大楚国重武轻文，朝廷轻视科举，导致科举内部舞弊严重。

尤其是科考，因为这一道工序里把关的是邺城知府，朝廷根本无心管制。邺城知府贪婪无度，叶苏木又穷的要死，人脉全无，所以科考屡屡不过，根本连科举的门槛都摸不到。

邺城富人家的孩子都有私塾教育，雇佣得起秀才；穷人家的孩子压根不上学，要么务农，要么参军；苦了中产家庭，没钱雇佣秀才举人，又不忍心让孩子们不识字。

于是，几家人凑在一起商量，他们凑钱让叶苏木教书，叶苏木攒下的钱可以“纳粟入监”，即花钱买一个乡试的资格。

没想到，恰逢北方大旱，粮价大涨，叶苏木本就没几个钱可赚，这下更是差点连饭都吃不上，所以攒钱无望，通过科考进乡试也无望。

虽然是秋后，但天气一丝风都没有，学舍里的读书声却朗朗上口。众人觉得口干舌燥之后，叶苏木示意大家休息喝一口水。学生们登时炸了锅，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先生，你知道吗？”有一个半大男孩儿，约莫已经过了十岁，名郑寒水，下了课就迫不及待的上前说道：“白薇姐姐明天出嫁。他们家因为太穷，白薇姐姐的父亲将她许配给了二狗子。”

“二狗子长那么丑，白薇姐姐那么漂亮，真是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

“是啊，我记得白薇姐姐的意中人是先生。”

“要是先生能再有钱一点就好了”

叶苏木虽然瞳孔动了一下，但依然是一副笑模样：“好啦好啦，来，我们…”

此时，课堂上一个叫云苓小女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老师，白薇姐姐那么好，她要嫁给二狗子，你就不着急吗？”

叶苏木见满堂学生都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知道今天不给出个满意的答复不行，便放下书本说道：“云苓，你今年一十二岁，你隔壁家的那个小女孩名叫桔梗，比你还小一些，上个月也已经嫁人。你可知道为什么她出了嫁，你却没有？”

云苓点点头：“娘亲说过，因为我家还有粮食。”

“说得对，因为你家还有粮食，她家却没有粮食了，昔日的粮食大概一两银子一石，如今一石粮二十两银子不止”叶苏木说：“白薇姐姐家也一样，她是迫不得已。”

“可是，先生你那么聪明，想想办法呀。”

“能救她的，只有银子与粮食，可是这两样我都没有”叶苏木指了指手中的课本：“尤其，圣贤书可不教这些。”

小男孩儿郑寒水是个性情中人，将手里的书一摔：“那还读什么书！”

“寒水，圣贤书虽然不教你怎么赚钱，却教你如何改变这一现状”叶苏木没有生气，耐心地说：“你将来过了科考，中秀才、举人、进士，就能做官，然后治理民生。你只有多读书，才有能力改变这些事，让百姓少挨饿。”

郑寒水悻悻地捡起书本，叶苏木也不计较，继续讲课。

下课后，叶苏木送走孩子们，又批改完作业，回到自己的寒舍之中。房子是他父母留下来的，位置偏僻，室内简陋。叶苏木曾经想卖掉房子给县太爷送钱，请他通融通融，让自己过了科考。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叶苏木否定掉了。

一来是房子确实值不了几个钱，县太爷不一定看得上眼；二来这是他父母留给他唯一的遗产，一旦考不上，自己岂不是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了？

打开房门，简陋的家具没什么可稀奇的，稀奇的是一个女子坐在桌前。她一身白衣素裹，干净的面孔上长着精致的五官，在整个邺城甚至都找不出第二个比她还好看的女子。这便是孩子们口中的白薇了。

见到白薇在自己的屋内，一直从容自若的叶苏木有些紧张，他连忙环视四周，然后严谨的锁上门，说道：“白薇，你是不是要嫁人了，今天要将身子给了我”

白薇嗤笑一声，随手拿起扫帚就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和我开玩笑！”

叶苏木边躲边笑着说：“小说里不是都这么写嘛，我抱有一丝幻想。”

“胡说，你看了什么小说？”

“我忘了！”

“滑头！”

二人打闹一番后，白薇气喘吁吁地又坐下来说：“我想出城，但我爹和二狗子将两个城门都安排了人盯着，你帮我。”

叶苏木也坐了下来，为白薇倒了一杯水问道：“你自己？”

“城外有我的舅舅，他是郎中，前两天写信给我，说能管我一口饭，还能让我学医”白薇说道：“可是我爹不肯，他只想要粮食和钱。”

“有去处就好，否则我还真不放心”叶苏木起身走到灶台旁边，在灶台地下掏出一袋钱，拿出一半说道：“这些你在路上用，不要委屈了自己，剩下的我去雇佣几个地痞无赖，让他们帮忙在城门制造混乱，你伺机溜出去。”

白薇有些犹豫：“可是，你吃什么，我刚看家中也无米了。”

叶苏木又掏出一把炒熟的蝗虫肚子，笑道：“忘了？我有秘密武器，这比米粥可香多了。”

白薇嗔怪的打了他一下，拿起一粒就放在嘴里，作为一个女孩子毫不忌讳，说道：“就你鬼主意多，我刚看许多乞丐都去城外抓蝗虫了，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他们把吃食都抓走了，看你怎么办。”

“无妨，粮食少就是因为蝗虫多，够吃的”

白薇接过那半袋钱，又问：“这是你准备科考的钱吧？”

“放心吧，大不了我将房子卖了，你走后，我对此地也了无牵挂”叶苏木拍拍胸脯：“我你还不了解？天下风流一石，鄙人独占八斗，只要有乡试的机会，必然能高歌猛进！”

“我信，我信”白薇握住叶苏木的手，眼含泪光：“要不，我还是将身子给了你吧？”

“此话当真？”

“我呸，你想得美”白薇说道：“你将来真的榜上有名，可不能娶别的女人！”

叶苏木盯着白薇，紧握住她的手说道：“放心吧，我等着你。”

邺城只有南北两个大门，叶苏木坐在大门口的一处茶楼里，看见二狗子正带着人大摇大摆的来回巡视。

二狗子名荀大海，因常年牵着两条猎犬在庄里乱晃而得名，荀家是邺城里有名的商户，对白薇觊觎已久。

好不容易赶在饥荒年月，用粮食换白薇的父亲开了口，今早却听说白薇跑了，便大为恼火。立刻找人封了两座城门，发誓要将白薇寻回来强行成亲。

荀家在京城有人脉，仗势欺人的事情大家都见怪不怪，更谈不上阻拦。

叶苏木目光所及，向一个壮汉点了点头。壮汉会意，拿起一碗酒醉醺醺地向二狗子身边靠拢，一不留神，将碗中的酒洒在了荀大海的身上。

荀大海是个暴脾气，当即抓住醉汉骂道：“走路不长眼啊你！”

壮汉假装耍酒疯：“你谁啊，凭什么抓我？”

“在邺城，连我都不认识，你看来真的欠打”

二狗子一声令下，几个家丁同时对壮汉开始拳打脚踢，壮汉大喊救命打人了，顿时又跑出了几十号人围观，将荀大海等人团团围住。二狗子发现自己的视线受阻，忙喊着让开让开，看什么看，谁知壮汉死死抱住他的腰，喊着打人了要报官。

就这样，乔装打扮后的白薇趁乱走出了县城，她最后穿过层层人群，与叶苏木对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叶苏木轻声说了一句好运，也转头走掉了。

黄昏后，平日里只有白薇会来的小房子，接连迎来了三拨客人。最开始是白薇的父亲白柳华，他知道白薇与叶苏木的关系，出于善意让他赶快走，说二狗子要找他的麻烦。

白柳华性格懦弱，但心地终归善良，没有说白薇去了哪里。他只想让白薇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只不过叶苏木不敢苟同他的想法罢了。

第二拨人是二狗子，苟大海知道白薇跑掉，白天又在城门口附近见到了叶苏木，便气势汹汹地来兴师问罪。

几个家丁进屋就开始砸东西，将屋内搞得一团糟。叶苏木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苟大海没能问出白薇的去处，临走时撂下一句：“你等着！明天有你哭的时候。”

第三波人则是白天的壮汉，他是来要钱的。壮汉名叶凌泉，按辈分是叶苏木的族兄，平日里专帮人解决这等难处。叶凌泉将剩下的钱全给了他，也结束这平常的一天。

翌日。

依然是教书。

下课后，叶凌泉从学舍走回家中，看见门口站了不少官兵，他心中一紧，自己家中已经没什么可偷，此时有官兵前来，代表着荀大海狗急跳墙，很可能编了一个罪名买通官府，要抓他进牢狱。

念及此处，叶苏木转身想走，却有官兵发现了他，上前一把抓住，将他押回了屋内。叶苏木的房子里坐着一个身披轻甲的壮年男子，约莫三十岁上下，手中有老茧，脸上长满了胡须，面色不善，一看就是上过战场之人。

叶苏木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大人，我是犯了什么罪？”

“什么罪都没犯，就是想请你帮个小忙”男人笑着清退左右，请叶苏木坐下来：“没想到叶先生的屋内如此简陋啊。”

请人帮忙哪有这样的？叶苏木腹诽一句，接着有礼貌地问：“敢问大人要叶某帮什么忙？”

“我名项达，是此次邺城的发粮官”男人接着说道：“需要叶先生帮我写一写账目，不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