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 校(五卷本)
学校者,造就人才之地,治天下之大本也。古者家有塾,党有庠,州有序,国有学,比年人学,中年考校。一年视离经辨志,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而又教以弦诵,舒其性情。故其时博学者多,成材者众也。比及后世,学校之制废,人各延师以课其子弟。穷民之无力者荒嬉颓废,目不识丁,竟罔知天地古今为何物,而蔑伦悖理之事因之层出不穷。此皆学校不讲之故也。〔十四卷本增:先王之意,必使治天下之学皆出于学校,而后所设学校非虚,其法始备,此学所以为养士之要,而上古人才所以出于学校者独感也。自后簿书、典例、钱谷、讼狱,一切委之俗吏,而六艺之学亦渐废而不讲。遂以学校为无当缓急,而其所谓学校者,科举嚣争,熏心富贵。上以势利诱之,下亦以势利应之。学校废而书院兴,书院之设原所以集士子而课以艺学,使之明习当世之务,而为国家之用。今日虽有书院,而士子依然散居里巷,绝少肄业其中;间或有之,亦无程范,听其来去自由。虽有山长,不过操衡文甲乙之权,而无师表训导之责。届试期则聚士子而课以文,尽一日之长。所作不过尘羹土饭,陈陈相因之语,于国家利病,政治得失,未尝一及。而天文、格致、历算等学,则又绝口不谈。其有讲实学,严课程,以文章砥砺,务为有用之学者,千不得一二。由是言之,书院之设,本所以育才,适所以锢才,虽多亦奚以为哉!〕
今泰西各国犹有古风,〔十四卷本增:礼失而求诸野,其信然欤!迹〕其学校规制大略相同,而德国尤为明备。学之大、小各有次第。乡塾散置民间,由贫家子弟而设,由地方官集资经理。无论贵贱男女,自五岁后皆须入学,不入学者罪其父母。( 即下至聋、瞽、喑、哑残疾之人,亦莫不有学,使习一艺以自养其天刑之躯。立学之法可谓无微不至矣。)初训以幼学,间附数学入门、本国地理等书。生徒百数以内者一师训之,百数以外至千数则分数班。每班必有一师。此班学满乃迁彼班,依次递升,不容躐等。察其贫者免出脩脯,稍赡者半之。郡院学者之脩脯,亦不过一钱至半元而止。院中生徒亦分数班。班有专师,有专教算学之师,有专教格物之师,有专教重学、理学、史鉴、舆地、绘画、各国语言文字之师。期满考列上等,则各就其艺能,或入实学院,或入技艺院。其实学分上下两院,皆以实学为主,约分十三班。初入院在末班,每班留学一年,阅十三年遍历诸班,方能出院。上院考出,入太学院,免三年军籍。下院虽列首班,仍充军籍,三年可入技艺等院。太学之掌教,必名望出众、才识兼优者,方膺此任。院中书籍、图画、仪器无一不备。
一经学、二法学、三智学、四医学。经学者,教中之学(即耶稣、天主之类)。法学者,考古今政事利弊异同,及奉使外国,修辞通商,有关国例之事。智学者,格物、性理、文字语言之类。医学者,统核全身内、外诸部位经络表里功用、病源、制配药品、胎产接生诸法。技艺院者,汽机、电报、采矿、陶冶、制炼、织造等事。格物院与技艺院略同。大抵多原于数学,数学则以《几何原本》为宗。其次力学(力学者考究各物之力量)。化学考核金石、植物、胎卵、湿化各物化生之理。其次为天学,测步、五星、七政之交会伏留。其次为航海之学,必娴于地理、测量、驾驶者,方能知船行何度,水性何宜,台飓、沙礁若何趋避。武学院课与实学院同,但多武艺、兵法、御马诸务。通商院则以数学、银学、文字三者为宗,其于各国方言土产、水路陆程、税则和约,以及钱币银单、条规则例、公司保险各事,无不传习。农政院、丹青院、津乐院、师道院、宣道院、女学院、训瞽院、训聋喑院、训孤子院、训罪童院、养废疾院,更有文会、夜学、印书会、新闻馆。别有大书院九处,书籍甚富,听人观览借钞,但不能携之出院。每岁发国帑以赡生徒。其教法之详,教思之广如此。
大抵泰西各国教育人才之道计有三事:曰学校,曰新闻报馆,曰书籍馆。而学校又有三等:一初学,以七岁至十五岁为度,求粗通文算,浅略地球史志为准,聪颖者可兼学他国语言文字;中学以十五岁至二十一岁为度,穷究各学,分门别类,无一不赅;上学以二十一岁、二十六岁上下为度,至此则精益求精,每有由故得新,自创一事,为绝无仅有者。
夫欲制胜于人,必尽知其成法,而后能变通,而后能克敌。彼萃数十国人材,穷数百年智力,掷亿万兆资财而后得之,勒为成书,公诸人而不私诸己,广其学而不秘其传者,何也?彼实窃我中国古圣之绪馀,精益求精,以还之中国。虽欲自私自秘焉,而天有所不许也。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彼泥古不化,诋为异学,甘守固陋以受制于人者,皆未之思耳。今中国既设同文、方言各馆、水师、武备各堂,历有年所,而诸学尚未深通,制造率仗西匠,未闻有别出心裁创一奇器者,技艺未专,而授受之道未得也。〔十四卷本增:尚冀深通中西文字兼精一艺者,〕诚能将西国有用之书,条分缕晰,译出华文,颁行天下各书院,俾人人得而学之。〔十四卷本增:译书者不但深通中西文学,尤必于所译一门,精求博考,言之方能透达。若非融会其理,必至语多费解,仅称述皮毛而已。〕以中国幅员之广,人材之众,竭其聪明才力,何难驾西人而上之哉!
客有问于林乐知曰:“日本全国土地仅抵中国三十分之一耳,人民止十分之一,何以和局一裂,寡反胜多?岂躯干巨伟者反逊于侏儒哉?”林曰:“子第知多寡之殊,而不知变通之故也。中日之战,人皆谓中可胜东。及其不胜,不但子不解其故,天下万国亦皆不解。然而静参默会,竟无一毫之可疑。试为之穷源竟委,以释疑团。日本欲与中国战,预备战具於二十年前,而无时或懈。其体国经野,兴利除弊,富国强兵,皆战胜之端也。而尤要者,莫如明治初年召卓有才识之亲王、大臣四十九人,分往泰西,且赐宴饯行而语之曰:‘余誓扫除旧弊,式焕新猷,俾吾国臣民无一不登诸衽席。夫古之泰西贫且弱也,今乃一变而富且强,必非无因。汝往哉!于其益国利民之政,细心考察,—一笔之于书,俾可采择施行,并聘奇才异能之士以来导余先路。且西国读书兼重女子,以其嫁后生育男女,幼时秉母教为多。汝其选聪慧女子挈往西国女塾,讲究学问课程,为吾国振兴女学之基。’诸王大臣奉命,于是遍游列国,考察技艺,观风问俗,且访延名师四百九十人回国,以设学校,以佐政治。迄今尚时选真才,分赴列国,精习语言文字、技艺制造。用是以一海岛而胜三十倍之大国,以四十兆之侏儒而胜四百兆之丈夫。不在城高池深、炮台坚、战舰利、大炮远也,亦不在将猛兵锐、粮饷富也,而在变通新政,游学用贤,效法泰西之学校、日报、书库三大端也。”
今盛杏荪观察知自强之道,以作育人材为本;求才之道,以设学堂为先,故在津仿西法创立博文书院,拟设头等、二等学堂各一所,以资造就人材。惟二等学堂功课必须四年方能升入头等学堂。功课亦必须四年方能造入专门之学,不能躐等。现拟通融求速,二等学堂本年即由天津、上海、香港等处先招已通小学第三年功夫者三十名,列作头班,已通第二年功夫者三十名列作二班,已通第一年功夫者三十名列作三班,来年再续招三十名列作四班,合成一百二十名为额。第二年起,每年即可拨出头班三十名升入头等学堂,其余以次递升,仍每年挑选三十名入堂补四班之额。源源不绝。此泰西所谓小学堂也。至头等学堂,本年先招已通大学堂第一年功夫者三十名,列作末班,来年即可升列第三班,并取二等之第一班三十名升补头等第四班之缺。嗣后按年递升,亦以一百二十名为额。至第四年,头等头班三十名准给考单,挑选出堂,或派赴外洋分途历练,或酌量委派洋务职事。此外国所谓大学堂也。
按中国二十三行省,地土之大,人民之多,当此之时,需才之急,较泰西各国尤众。查欧、美两洲,英、俄、法、德、美大国,小学堂各有数万所,中学堂逾千所,大学堂数虽少,而规模广大,国家因设上中下学堂经费之巨,已于七国学校数目详言之矣。〔八卷本增:其工艺院分为数等:第一等教格致、机器、图绘、化学;第二等教贫民子女成就一艺,便于营生;第三等课习工艺,日夜无间;第四等不能尽教各艺,惟视学弊所学而后教之;第五等教习工艺中最要之件。英国有此等书院,故工艺日精,国势日盛。德国近造一院,费银至二十二万,教人织布、造线、及辨珍珠、玉石、钻石、矿质等事。法之巴黎、荷兰之展华必士葛,亦皆仿建。德国更有第三等书院,专于夜间教机器、格致、制造之技,盖贫民日间操作,夜间则休息,可乘间而学耳。普国败于拿破仑第一,举国为其臣妾。其贤相施泰因曰:“欲雪此耻辱,非先教育国民发扬其爱国之心不可。”普王符里持力盛林曰:“虽国之面积缩小,对外之国威坠地,然吾等宜养内心之力,务发扬内心之光辉,今后尽力于国民之教育,是朕所深望。”其将军毛奇曰:“普国制胜邻国之功,宜归之小学校教育。”诚哉此言!普为法败后六十余年,不独国能自立,且能胜法,实由于教育之普。此史家之所宜普知也。〕
如我国能仿俄国或日本,衰弱之时痛除积痼,幡然一变,各省亦援照西法,广开学堂书院,认真讲求,较盛观察所设者规模宏敞,则各艺人材何患不出?自足与泰西争强竞胜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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