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指
“今晚二更携剑来周府正堂二楼,有要事相商。”
一张带着烟味的纸笺插在仓库的铜镜边。
他一脸杀气地把本该灵活的飞刀使得阻塞凝滞,只是为了刮新长出来的胡子。
刺客在仓库住了七天。基本恢复的差不多了。
面前的箱子上放着一把崭新的剑。新剑的长度、重量和形制都与他的旧物完全一样。工艺水平也不输当年。剑鞘漆的朱红色纯厚温润,被设计简洁的金属件包裹着。剑使用起来相当轻快,但也保证了足够的威力。作为周府护卫的佩剑,实在是太过精美。
剑下垫着一套新的护卫服装。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戊时七刻,雪。
披了护卫的青色斗篷。黑色的围巾遮住鼻尖。一新一旧两把剑插在腰间。运起轻功。几次跳跃之后,没碰飞多少雪花,就轻盈地落在周府院墙的角门边。
他打算整理一下剑具,忽听得墙外传来粗豪的声音。
“……那小子也难逃一死。除非认识能在官府说得上话的人,比如同汇的周掌柜。”
原来是几个不知谁家的车夫聚在墙外边烤火边聊天。谈话的内容让他停住了脚步。
“周掌柜那样的人物,找个替死鬼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或者改流刑,发配到了燕州再趁机跑回来。”黑脸的车夫朝着周府的宅院一努嘴。
“还是别了。那个周掌柜的性子啊……”另一个红脸车夫笑道。“如果真有人欠了他这么大人情,这辈子就算完了,还不如就在边疆修长城哪!”
“您嘴真贱!”
剩余的话语消失在一片放肆的笑声中。他却随着笑声握紧了双拳。
刺客进了周府正堂二楼的走廊。但他并未擅闯,而是先靠在窗边观察正堂内的情况。
正堂前方有二人垂手恭听,独坐上首长桌旁抽烟喝茶的,正是周掌柜。室内烟雾缭绕,想是他抽了一夜烟所致。
周掌柜这个人确实长得好。他眼角下垂的大眼睛常放着商人的精光,淡色的薄唇总是带着亲切的微笑。睫毛浓翘,眼窝深陷,就算毫无妆饰,抬眼看人的时候也有一种华丽感。眉型飞扬,鼻子高窄,按面相学的说法,暗示了此人极富野心。
年纪不大,二十后半,但是生意做得不错。同汇银号在他手下已经发展到十二家分号。个子不算高,生命力却强到令人感觉他能活到世界末日。然而相由心生,再好的外形也无法遮掩他眉宇间凝绕的狭邪气质。
“你跟着咱们的人去玉馥堂。吴掌柜不还钱的话,就告诉他港口的石粉价格都提二成。他能献出两家分号最好,有别的动作再听我安排。”
虽然说着冷酷的话语,他的坐姿却愈发放松。他斜倚在太师椅上,身子软的像一滩泥。
“苏京的事别让商会和安夫人知道。那女人看我干什么都不顺眼。商会的协定就是一张废纸,别管。”
“是。”那人领命去了。
另一人待那人离开,惶恐地上前汇报道:“掌柜的,田庄主跑了,我们遍寻不着,只能先扣了他的庄园。”
周掌柜寻思了半晌,最后头疼地用茶勺敲了敲脑袋。
“老田一定在松山村。我们小时候就总去那散心。那里对他来说是个’出世’的地方。”
他推出一枚旧银镯子。
“你们在那动手,他心境崩的更快。拿这个给他看一眼。等他答应把地契交出来,再告诉他,他的女儿在哪。”
那人恭敬地行了礼之后带着镯子离去。
此时一个与他服色相同的护卫倏然闪入正堂,向周掌柜呈上了满满一托盘的金银。厢房中出来了几个账房拿着戥子称碎金碎银点数。基本清点完成后,周掌柜拾起了托盘旁的一物。
刺客见了那物骤然眉头紧锁。那是一枚戴着金戒指的大拇指。大拇指断裂的根部还带着血。托盘上沾染了点点血滴。
周掌柜看了一眼金戒指成色,从大拇指上褪下戒指放在了抽屉里,把拇指丢回托盘,发出“当”地一声。动作流畅地像在做一件日常小事。
“帐可以销了。”周掌柜指示账房取账本,同时笑着向那护卫道了辛苦给了赏钱。那护卫也不回话,行了个礼,离去如风。
刺客咬紧了牙关。他一直等到可以平稳呼吸,才从窗边现身。
安坐在太师椅上的商人慢慢地吐着烟气。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但他发现刺客的身影,马上转换成亲切的笑脸。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周掌柜满面春风地开始了正题。
“我的护卫,现在掌柜的想劳烦你办一件极小的事。”
半个时辰后,刺客蹲在一间古旧大宅的屋脊上,窥伺着室内一位秀才模样、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男子愁眉不展,不停焦虑地绕着圈子。
“我要你帮我追回一千五百两。”
护卫心情沉重地回想着掌柜的交代。
“欠账七八个月了,要么就在那跪求我宽限,要么躲得根本找不着。我早就没了耐心烦。刚得到消息,那先生暗地回来了。没落世家子,两样值钱的老物件总是有的。你看着办。”
“这点小事,屈才了。”他向刺客抬了抬下巴,笑得略带流氓气。“伤刚好,可不能太辛苦。就当适应一下新剑的手感。”
想到此节,刺客心里五味杂陈,紧握新剑的手不自觉地颤。他轻轻跳到了屋檐下的回廊中。整间大宅黑暗幽冷。看来主人没钱买炭也没力气砍柴。他没直接进去和那人说话,因为此时回廊中忽然迎来一女子跑进去牵住了那先生的手。他便隐在阴影处观察。
女子更为年轻,年纪可能不到二十。她眉眼标致,但也面有菜色,能看出些操劳痕迹。
“都说了你先和李妈挤两晚上。夜里冷,别被雪淋着身子。”那男子边说边整理着女子的围巾。两人服装质朴,但还挺整洁。
“夫君。咱家还不上周掌柜的钱,再从别的钱庄盘桓时间也不够呀。赶紧去把我的玉当了。我不信那个周掌柜能这么放过你。”女子急的跺脚。
“那是老太太留给你唯一的念想,哪能动呢。我就是想快点把义塾的房顶补上,没多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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