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赏月宴
作者:缝纫机F字数:2146字

四赏月宴

男子逗女子笑。“再冷你也去进学好啦。我教你写诗。”

女子撅起了嘴,但靠在了他的肩上,还拍着他的背。两夫妻偎依在一起,手一直紧紧交握着。

刺客突然想起他刚到这间大宅时,发现大宅最大的南偏院位置房顶有处破损。现在听来想必就是这家开的义塾。他移到南偏院看了一眼。前院最大的正房因为房顶破损灯寒霜冷,但是后院倒冒出丝丝缕缕烧炭的青烟。

刺客偷偷进了后院。看见几个穿着不合身旧衣的半大孩子挤在暖阁里大床上睡得正熟。外面灶间有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守着炉子,就着松明在看《大学》。

他握着剑的右手慢慢地松开了。

刺客回到周府正堂时,周掌柜正在等他,向他做了一个示意过来的手势。因为这笔数额较大,账房放下戥子,拿出平常存放银票和地契的木盒。

但事并未如他所料。刺客神情倨傲地上前,迅速解下了新得的剑。

“周府护卫之佩剑,值五百两。管家先生说,分发之物可随意处置。”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灵芝。“此物也值五百两。”

冬灵芝相当新鲜,品质也极好。根部还带着露水、泥土和断草。并非周掌柜药箱中之物。

“那林中还有一株小的,明天便能收获。他欠的债我付了。请饶过那位先生。”

只听得“咣啷”一声,灵芝和剑一起被扔到周掌柜面前的长几案上。

周掌柜面无表情,只有眉间微皱。但他周围的空气竟然越来越冷。明明屋角点着旺盛的炭火,刺客却被这眼神盯得仿佛站在坚冰上。

他背对账房们摆了摆手。账房们面面相觑,急急忙忙收拾了东西下楼去了。

“呵。呵。”周掌柜发出了断续的冷笑。笑声渐狂。“哈哈哈哈……!”

他笑得要仰到椅子后面去,几欲跌倒。但竟在摇晃间维持了平衡,坐回了原位。

“他们并非老赖恶人,只是有难处。钱都投进义塾里了,一时还不上。”

“也就这半年间,找我同汇银号借贷的人,没有一万也有数千。其中还不上的,根本数不清。你都能替他们还了?”

周掌柜越想越觉得好笑。“我家祖祖辈辈就做这银钱生意。祖训不是什么’懿’啦’德‘啦那种雅词儿,而是‘对付老赖不能手软’。我看他高兴,给他几千两。他当了老赖,我弄死他。这种事我每天能干几百件。”

周掌柜站起走到了门边。雪地的亮光让他想起了那个晚上。

“我可没忘了是在哪遇见你的。天井里你把裴老板捅了个对穿。我起来的时候看见一地的血。现在和我说,你其实有个菩萨心肠,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他眯起了眼。“还是说,所谓的’善行’就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侍立的护卫沉默了一瞬。

“我并非善人。您说我只为了自己,也对。”

他的神色有些嘲弄,又有些伤感。

“我只是不想再杀人。”

“那位先生气血两虚,有不足之症,经不得吓。若击打他后脑,他不会即刻死,但挺不过一天。要将其捆绑或着折断他手脚,差不多能活两三天。”

他轻声叙述着逼迫的恶果,盯着周掌柜的双眼却放射出强烈的光。

周掌柜仍然不为所动。他摇了摇头,伸手拉开抽屉,把灵芝和那金戒指放在了一起。

“我不管那么多,给钱就行。兄弟。你要是能为了救人,每次都能给我等量的银钱,那当然欢迎。你给了我一千五百两。我很高兴。”

商人拿出了之前给刺客准备的赏钱。从形状看,是一荷包沉甸甸的碎银子。

“不过,跟着我只能像鬼一样活着。你记住了。”

他把荷包递给刺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刺客凝视他片刻,拂袖而去,分文未取。

周掌柜笑着向他挥手作别,转身走进了内室。他的微笑,竟让人觉得这张脸的主人不会背负世间所有的罪恶。

这种人,前人已经用两个字很好说明了——奸商。

周掌柜目击生意伙伴死亡的凶案对同汇银号好像并无影响,客人商户往来依旧络绎不绝。数日后,周掌柜在自家召开了冬夜的赏月宴。主宾是微服私访的祺王爷。王爷是今上第七子,交游广泛、江湖气很重。同汇银号上下都不敢怠慢。周掌柜忙到脚不沾地。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一遍。

“小黄兄弟,安排你在晚班防卫了。多担待。”

“是……”一个无奈的声音回应道。

刺客自称姓黄。周掌柜就叫他小黄。明明刺客个子比周掌柜高一头有余,经常撞到门框。他长得还挺沧桑,满头乱发,满脸伤疤。目测能有三十岁。也不知道周掌柜这么叫他是出于什么心态。

是夜,酒家派的侍者十数人俱到,低眉垂首,礼数甚周。佳肴琼浆传递如流水,一点不合大人心意便马上扔掉。连为祺王大人所钟爱,跟在他身边的两只狼狗所处的上房都准备了锦被和鲜肉,炭火烧的暖烘烘的。

因为有过修行,浅眠的小黄被安排值夜。祺王排场非常,需要的侍者人数超出预计,他也充任了外间的迎宾者。带着礼节性微笑,打帘子和接过来客的手杖。

酒过三巡。周掌柜和祺王二人又在楼上的“闲云阁”单开一席。上首的祺王方额广颐,气魄逼人。往来歌女形貌姝丽,技艺精绝。围着他转圈服侍,杯盏不停。周掌柜也亲自击节助兴,每根睫毛都充盈着谄媚。

醉翁之意不在月。祺王拉住一女的手指,抱住另一女的肩膀,笑意越来越深。周掌柜笑得完全倚靠在另一女的怀里。一直到了深夜,纵酒欢歌做毕。席上已经无人影踪。只有楼阁深处传来阵阵笑声。

小黄坐在楼梯口注意着他认为适合伏击的位置。却发现这个冬日的夜晚月色确实奇美。白光通过圆窗倾入楼阁,映着阁内水池,如珠玉一样清冷。

微风把枫树的深红残叶吹到他面前为仆人留的粗茶中。那红色这让他想起自己剑鞘上擦不净的血污。污迹仿佛也凝绕着他的每根手指。

残红枫叶打碎了茶盏中自己的倒影。

“不堪入目。”他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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