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宝剑

满脸血痕的护卫倒在石阶下，血滴染红了地上的薄雪。周围的下人们被吓到手足无措，看见周掌柜的手势才忙分散到他们身边包扎上药。背部中刀的小黄拄着剑跪在倒伏在地的四名重伤护卫们中间，吃力地向站在阶上的商人躬身行礼。

“……所有、所有我能救出来的人，就这些。”

台阶上的周掌柜怒不可遏。披散的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我要你是去’袭击’！不是比武！郊游！不需要救人回来！你杀不了柳符，伤了他脏器、断了他筋脉还做不到吗？一夜过去，他还跟没事人似的？”

“柳家的护卫是用黑刃刀的那位……单凭这几个刺客，很难……”小黄因背后的刺痛感到阵阵晕眩，话都说不利索。但还是勉强支撑着解释道。

“派你过去就是为了对付高手。”

“掌柜的，我的确伤了黑刀客，但也只能做到这些……而且柳先生本人，意外的刀技高超……坚持袭击的话，我们根本没胜算……”

“柳先生？”周掌柜察觉到他称呼的异常。“他虽然有几家铺子，但还是个白丁。也就他们那一派的互称先生罢了！你什么意思？”

“以前曾多次……在柳先生的当铺处典当旧物……受了他不少照顾。”那护卫扬起了下巴，神情挑衅。

他并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很明显：柳先生和周掌柜都做这银货生意，可一个宽和一个严苛。简直天差地别。

“所以你对他手下留了情？”周掌柜已经气到连手指尖都涨得通红。“你真的是条会反咬主人的野狗？”

“对付黑刀客我自然尽全力。这是我们打手的命。死了就是技不如人。”小黄一脸无所畏惧。

“……可您何必袭击柳先生。您也承认过，柳先生并非不义之人。您财力雄厚，为何不在商界……战胜他……”

“呃啊！”

他的话被周掌柜突然的动作阻断了。愤怒的商号掌柜用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大拇指死死扣住了喉结，五根手指越缩越紧。

叛逆的护卫天不怕地不怕的笑意竟然越来越深，却也渐渐呼吸困难。

周掌柜站在两级石阶上，用一只手掐着小黄的脖子就这么把护卫拎了起来。

那一刹那，经历过无数战斗的小黄确认了他眼神中的杀意。

但这只是盛怒之下的蛮力。他马上就松开了手使小黄摔回了阶下。商人流了一身疲劳的冷汗，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因为腿发软踉跄地退了两步。小黄也趴在地上不住地咳。剑从怀中松脱，掉在了地上。

偌大的庭院中只余下小黄和周掌柜。周围的伤者已经被下人们移走。随着一股烟气飘入护卫的鼻息，他逐渐全身麻痹，动弹不得，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周掌柜的手炉就贴在小黄胸口，其中正静静地燃烧着那种特殊的迷香。

“……掌柜的，您怎么对我……我都认着，我没有一丝……后悔过……”小黄自觉任人宰割，却仍然顽强不松口。

商人用刚才掐着他咽喉的手捂住了眼睛。

“呵、呵、我怎么对你？兄弟我对你够意思了吧？可我还要用香防着你！我本以为你是与我一般……”

“掌柜的，您说得对。”小黄的声音有了几分悲拗。“你我都活得像鬼一般。”

“杀人者，人恒杀之。我必将死于非命。”

他给自己下了残酷的判决。

“但在死之前，我想干几件人事儿。”

周掌柜从鼻孔里嗤了一声，反而大笑了起来。

“小黄兄弟，你干的人事儿就是劈了我。那倒也对。”

他拾起了小黄掉在地下的佩剑。细长的手指触碰到那条红色发绳，索性握在手里把玩。

小黄的脸色瞬时转为铁青。

周掌柜当然没放过这微妙的变化。“此剑、此物，看来对你很重要？”

小黄焦灼到要冒出火星的眼睛，让他把怀疑转为确定。

“嗯……剑是上品。这发绳，想必也属于一位令人爱怜的姑娘。”

周掌柜忽地展开了一个漂亮的笑容。他托起长剑，弯身捧到了小黄面前。那红色发绳末端散开的丝线，几乎要与他叼着烟管中燃烧着的火星相碰。

小黄的心里不停高声回荡着呼喊。停下。停下。停下。

他用全身力气向周掌柜伸出了手，却一个不稳再次跌倒。迷香的药效还在，能动到这种程度，体力和意志力可谓相当惊人。

周掌柜好似在欣赏着即将窜上吞噬发绳的火焰。脸上的微笑保持了一贯的亲切和甜蜜，但在小黄看来，他与地府里归来的恶鬼毫无二致。

“停……下……”伤者终于发出了嘶哑的破音。

“小兄弟，你在求我吗？”周掌柜挑起一边眉毛。

他伸出另一只手掰住了小黄的下巴。“我有的是敌人。柳’先生’再这么发展下去不除不行。我在苏京开一家店，安夫人砸一家店。方老板把我的东家捏在手掌心里。银号上上下下都指我一人养活……”

“我当然希望他们都快点破产了事。可真没那么多时间去打压去构陷他们。”

他好整以暇地轻轻动着剑柄，满意地看着阶下伤者的面容随着发绳的摇晃越来越扭曲。

“你会怎么做？”

“……我只按自己意志挥剑。”小黄发音吃力，但没有犹疑。

“……您是我的恩人，不是主人。我，没有主人。”

这刺客竟露出了一丝嘲弄的浅笑。

他明明跪在地下、用着敬辞。可他的傲慢却不输给天下最尊贵的人。

周掌柜也被他气势所激，收了看好戏的微笑，心也越来越沉。

小黄的手突然啪地一下扒到了剑柄上。却因为迷香的药效只能滑落抓住发绳。但他就算手指被烟管冒出的火星燎着，也决不喊痛、决不松手。

他的活法太过用力，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

周掌柜默然地看着全身都在发抖的他。

他们一站一卧对峙着。任凭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