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大河之北
作者:南心字数:4938字
寒明烟云
南心

第1章 大河之北

南阳府镇平县。

正值七月中旬,天还未亮,燥热的空气开始压得人喘不过气,此时太阳微微露出个头顶,红光已经布满了小半个天,万里无云,一片湛蓝。

有一位驼背老者步履轻盈的走动在羊肠小路上,这老者头发几近花白,一身补满补丁的浅蓝色粗布衣服,双手负于腰后,手里拿着一杆锈迹斑斑的烟枪,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道:“这柳娃子不知今天会不会来,俺家的几分薄田都快晒得冒烟了!

这驼背老者走到一处地方,瞅了瞅四周,看到那颗老枯树还在那里静静的弯着腰,仿佛一阵风儿就能挂倒它,老头褶皱的脸上露出丝丝笑意,就是这了。

他提了提裤腿坐在小道边上,抽出那杆大烟枪,又从袖口抠出几片发黄的树叶,用力塞在烟筒里,费力的用火煤给打着,猛吸了两口,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树叶给他带来的阵阵爽快。

爽快未必就是好事,抽完烟之后换来的就是阵阵剧咳,而后头晕眼花的老者微闭着眼睛,小心翼翼的将那杆大烟枪给别再腰间,并且用草绳给系好。看罢,这才放心的微笑点头。

老者抬头看了看天,不禁一阵皱眉,还是一如既往的湛蓝,没有一丝云朵,不仅哀声叹道:“这还没俺老家那得好来,人老啦,还年轻的话就能跑回去。”

两年啦,再不来几阵儿小雨,等俺们死的时候娃娃们都渴的流不出泪喽!

此时太阳不再是温柔无比的红光,而是露出猩红的烈焰,烘烤着大地。老者不免一阵晕眩,从背后取下破草帽,戴在头上,这才感觉好点。

又过了片刻,有一名少年肩上挑着扁担,一步三晃的朝着老者的方向走来,这少年长得大概十七八岁模样,剑眉星目,英姿勃勃,仪表不凡,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古铜色身板,由于走了很长一段路,汗水顺着少年的脸颊流到下颚,然后像断了线的水珠似的滴下。当他看到远处的老者在路边打盹,嘴角微微一笑,顿了一下,挑着两担水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他走到老者的身前,费力的放下扁担里的水,坐在地上,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用手拍了拍老者的肩膀,笑道:“王叔,起来了,再坐下去都被烤成肉干了。”

老者睡得正晕乎,梦见自己在一个澡堂里舒服的洗澡,身边侍女服侍,好不乐乎,忽然感觉被用力的拍了一下肩膀,猛地惊醒,看到面前这张灿烂无害的笑脸,心里一喜,但是故意哼了一声,跟小孩似的生气的转过头故意不看少年。

少年见老者有些生气,讪讪一笑道:“哎呀王叔,你看我这挑水挑时间长了,手都不做主了,拍疼王叔啊!我给你揉揉!”

老者转过头去,转头盯了少年半天,又看了看扁担里的甘泉,咽了一口唾液道:“你叔我好好的梦被你搅醒了,这损失大大的很啊!”说完痛心疾首般的捶胸顿足。

这个?少年憨憨一笑,挠着后脑道:“你说怎么赔偿吧王叔,我听你的,只要我正羽能办到的就行!”

那老者变脸如变天,刚才还阴云密布,听到少年这番话,马上拨开云雾见彩虹,老者扭头道“柳娃子啊,你说的可否当真?”

那少年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土道:“王叔,你和我爹那般交情,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我柳正羽骗王叔作甚?”

那老者缕着胡须微微笑道:“不错,不错,和你哥一样,有老柳当年那股子劲噢!”

那名叫柳正羽的少年看天气炎热,红日已过枝头,烈焰肆虐着大地,便搀着老者走到一棵还能乘凉的老树下,把扁担挑了过来,舀了一瓢甘泉递给老者。

“王叔,尝尝这甘泉,虽然不及刚盛桶里的清凉,但也不错,凉且透心,甜且清爽!”

那老者眼睛早就飞进那甘泉里去了,未等少年说完,两手抢过木瓢,咕咚咕咚的将甘泉灌入自己的口中。

“慢着点喝,喝猛了容易呛到!“柳正羽盘坐在地上,双手抱胸,倚靠在老树下,嘴里衔着一支干枯的狗尾草慢慢说道。

老者喝完瓢里的甘泉,觉得意犹未尽,拿起木瓢又从扁担的水桶里舀了半瓢甘泉喝完才算满意。

老者拍拍微涨的肚子,蹭到柳正羽身边,看他正在眯着眼睛哼着小曲,用手肘拱了下柳正羽,缓缓道:“哎,柳娃子,别哼哼了,叔跟你商量个事儿,好不好?”

柳正羽眼睛眯开一条缝,缓缓说道:“说吧叔,只要别让我把这两桶水挑你家就行!”

“看你说的,叔刚才喝了你的甘泉,还把这两桶美美的甘泉弄回家?你把你叔想成啥人啦?呵呵…不过”老者搓了搓老手,顿了一会道:“柳娃子,你能告诉我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好喝的甘泉,告诉老汉我,想当年俺一个肩膀上挑两个扁担,四桶水都不是个事儿!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两桶水我还是能提动的!”

柳正羽睁开眼睛,把狗尾草吐向一边,看着老者黝黑的脸庞认真说道:“王叔,你呀就别再逞能了,我告诉你也没用,从这老树跟前往西十八里有个流云涧,那里路途遥远不说,而且食人猛兽甚多,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到了流云涧,山势险要,泥流碎石随时都有可能要了人的命,武功再高也派不上用场,我也是认识当地一名猎户,才偶尔去那挑水,若没他陪同,给我十条命都不够丢的!”

老者听到这,重重的叹息一声,双肩无力的垂下,原本来时他本打算让这柳正羽给自己田里挑几担水润润土窝子,让那苗子能露露头。可是听他这水来之不易,人都省着喝,还能往田里浇?幸亏当时没说出这种想法,不然被拒绝这张老脸往哪里搁。

“哎,真是老了!”老者不由的叹气一声。

这老者原名王二牟,与这位柳正羽的“父亲”柳长根乃是直隶广平人氏,二十多年前,一场大旱差点要了庄里人的命,中原人有个毛病,就是每逢大旱之时,跟鸟儿似的愿意往南方跑,因为他们知道,南方有条大河(黄河),河里哗哗流淌的都是他们不可或缺的水,一年四季都不会因为水而发愁。

两家人在村子里关系倒也不错,于是两家人派出管事的凑一块商议,想个办法摆脱窘境。

王二牟当时二十多岁,正值壮年,且相貌俊朗。他确实不想离开这片活了半辈子的土地,更何况他还没有结婚,原先盯上邻村一家大户丫鬟小花,两人倒是偷偷见过面,郎有情妾有意,奈何王二牟家里太穷,根本凑不齐赎小花所需的费用,而且小花所服侍的夫人是个尖酸刻薄之主,知道此事后对小花又打又骂,最后逐出大院。最后小花被市井流言蜚语日日夜夜的困扰,自觉无脸苟活于世,投井自尽。

王二牟当时一听到这个消息头立马就炸了,但是他本性胆小懦弱,最后夜黑时自己找到了小花自尽的那口井,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灰溜溜的跑回了家,自此王二牟对自己的婚事彻底的死了心。

王大牟是王二牟的亲哥,他俩虽是亲兄弟,性格却是迥然不同,王大牟可是个十里八乡,响当当硬邦邦的铁汉子,他比二牟大八岁,从小没爹没娘,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二牟给拉扯大的,既当爹又当娘,自己还要上太行山砍柴打猎换些银两补贴家用,大牟三十娶妻,虽然媳妇样子长得丑,可他这个媳妇倒也贤惠,家务事情样样拿手,倒减轻了大牟不少的负担。

王大牟和柳家柳长根关系不错,而且两人是拜把兄弟,从小穿一条开裆裤玩大的铁磁儿。柳长根家境要比王大牟家稍微好点,柳长根继承了自己的铁匠父亲铸剑磨刀的手艺,开了一家铁匠铺,日子说好不赖,倒也自在。

俗话说得好,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王大牟和柳长根在这十里八街也没有什么亲,况且两人私交甚好。两人谈了半个时辰,一拍即合,决定举家南迁。

南迁这事,说易就易,说难也难。柳长根家境凑合,不像大牟家徒四壁般贫寒,把家里值钱的物件儿给变卖干净了,把剩下的两头驴车给牵了过来。两家媳妇都是会过日子的人。什么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粗布烂鞋,糟糠米面,一股脑的都往驴车上搬,最后的结果是驴别说走了,车动都不带动的,把驴累的哈喇子留了满地。

最后由大牟出面,一句话:没用的扔下来!两家媳妇虽舍不得东西,但也没辙,硬是留下几双麻鞋棉被,以防不时之需。两家男女老少共计七口人坐车驴车,带着几袋口粮,还有为数不多的盘缠,几卷棉被,晃晃悠悠的的朝南出发。

王二牟望着渐渐远去的村落,心中忽然想到了小花,他闭上眼睛,想到小花那刚见到自己羞涩的脸庞,又仿佛看到小花站在古井的边沿洒泪的双眸,她难道没想过死后我有多难过伤心吗?哎…二牟脸上露出一丝苦楚,这次走后,不知道还能否回来,这让我难忘的故乡。

太阳还是那个太阳,只是比昨天的那个更炙热罢了。

一条干裂且杂草遍地的土地上,被两条驴车的木轱辘压出不规则的轨迹,柳长根的老父老母年事也高,坐在颠簸的车上昏昏沉沉的,想睡也睡不着,想吐也吐不出来,说不出的难受劲头,赶着驴车的长根看自己年逾古稀的父母,还得跟着自己背井离乡寻找新的居所,说不出的难受,心中唏嘘不已。他让媳妇把破棉被铺在老人的身下,让两位老人能减轻颠簸所带来的痛楚。

他扭过头对着大牟说道:“让二牟把驴子车赶快点,在我家驴车前头,要不车子上东西掉了俺看不见!”

大牟应了一声,拍拍还在想着小花的二牟,示意马车快点赶,二牟这才回过神,用鞭子使劲抽了两下驴子,越过长根的车跑在了前头。

临近傍晚时分,天才显得不那么闷热了,一阵凉风刮过,让几人说不出的惬意清爽,赶了多半天路,估计走了大概百八十里了。长根下了驴车找了棵大树,把驴拴在树下,让众人下地休息休息。

长根老父亲朦胧的睁开眼睛,这一路上把他给颠簸的够呛,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一看车子停了,招招手示意长根过来,长根快步跑过去,从车上拿了个水葫芦,递给他道:“爹啊,渴了吧,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长根把父亲扶起来,让他靠着驴车的挡板,长根父亲喝了两大口,瞅了瞅四周说道:“根儿啊,这是到哪儿啦?这地儿离大河还远不?”

长根顿了一下道:“大牟让二牟去前边村子问去了,咱一路往南走了多半天了,肯定远不了!”

长根父亲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大牟不再言语,他转眼看向自己的母亲,母亲很安逸的侧躺在驴车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没有发出一点响声。长根感觉不对劲,用手推了推娘的肩膀,轻轻喊道:“娘,娘,醒醒,下来弄口吃的填填肚子吧!娘!”

长根娘还是一动不动,长根暗道不好,将娘身体慢慢托起,摸了摸娘的额头,一片冰凉,又将手指放在自己酿亲的鼻下,糟糕,没有了呼吸!

长根心底一下子就慌了,一路上爹和娘一直在一块躺着休息,怎么,怎么会?自己半个时辰前还看到娘晃动身体,以为是道路不平颠簸娘身体不舒服左右翻身。难道…

“娘~”长根声音颤抖道,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大牟看到长根全身颤抖的抱着自己的娘,暗道不好,飞快跑上前来,大牟媳妇跟在身后也小步跑了过来,大牟看到长跟娘双目紧闭,嘴唇微启,早已没有了血色,心底也是一沉,拍下长根的肩膀哀声说道:“老人已驾鹤西去,兄弟你要节哀呀~”.

“娘~~~孩儿不孝啊~~!”长根双臂托着自己的母亲,双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再也忍不住开始嚎啕大哭。大牟媳妇听到长根撕心裂肺的哭声也不禁潸然泪下,用袖头轻轻抹着泪珠。

长根媳妇原本在生火做饭,听到长根哭声,也顾不得别的事情,跑向自己的丈夫,看到自己婆婆已去,“哇”的一声也哭得昏天暗地,悔恨自己没有照顾好婆婆,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长根父亲看到自己老伴已去,心中悲愤异常,昨天两人还在一块吃饭田园劳作,一起想着到了新地方让长根早点生下个狗娃给柳家留下个香火,两人牵手到百岁之时,看着儿孙满堂,共度晚年。可现在却撒手人寰 …想到这不由的气血上涌,一口气没提上来,倒在驴车上昏死了过去。

柳长根悲痛之余看到自己老父也因伤心过度晕死过去,心中想着如今不是哭闹之时,他赶紧让媳妇停止哭泣,起身站在父亲身前,托起父亲后脑,用大拇指用力的掐人中穴,过了不大一会,长根父亲慢慢睁开双眼,但是依旧显得那么虚弱。

柳父仰天长啸一声,说不出的凄凉。顿了一会对长根道:“你老母如今已西去,找个清静地方让你母亲早点入土为安吧!”说完这句话嘴角抽动了一下,热泪顿时流淌下来。

“唉~”长根重重应了一声,正要把已过世的母亲抱起来放进驴车时,王二牟跌跌撞撞的从南边村落的方向跑过来。

王大牟看着二牟狼狈不堪的跑过来,顿时眉头紧皱,二牟本来不算完整的麻衣此时又添了几道大口子,上面血迹斑斑,他的头发也乱蓬蓬的,脸上跟涂了红墨汁似的,要多惨有多惨,不用说肯定又被人给揍了。

二牟跑到众人身前,身体觉得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用袖头在脸上胡乱的摸擦。

“怎么搞的,让你问个道怎么能搞的这么狼狈?”大牟看到自己这个不中用的弟弟不免一阵火大。

“哥啊,这个地方不能久留啊,咱们赶紧走吧!那边哪是个村子啊?他妈的简直就是一个贼匪窝子啊!”二牟边说边想着自己遭到的屈辱,心中也是怒火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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